第32节

作者:李孟伦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32章/100章 | 上一节 | 下一节

“背完《三字经》，送我这根拐杖?”扬扬憨憨地瞧着公公。
      
      　　“你早已有拐杖了，用不着。”
      　　“我没有。”
      　　“你爸妈是你最好的拐杖。”
      　　“阿太，小气鬼，不送就不送嘛。”
      　　哈……哈……
      
      　　“好，把太爷也给你，要不要？”
      　　“我只要拐杖。”
      　　公公抚摸着扬扬的头，笑眯眯地说：“好吧，乖，你背——”
      　　“好，我背，你讲话算数？”
      　　“骗人是小狗。”
      
      　　哈……哈……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在座的老少都在听扬扬背诵着《三子经》。
      　　富贵不由地想起自己小时的一幕来——
      　　一轮太阳渐渐向西山走去，撒落的金粉飘飘扬扬地洒向辽阔的天空，片片鳞云，熠熠生辉。晚风习习，梳理着村子。一只小狗在村口摇摆着尾巴，问候农耕暮归的村人。村里人都知道这条小狗小时候迷路村口，奄奄一息，没人理睬。富贵把它抱回家，它懂人性，白天到野外坡地沙滩追逐坡马，追到了，叼回家给富贵用火烧吃。晚上例行公事般地去村口待会儿，向行人摇着尾巴打过招呼后，才回家和富贵亲昵。富贵与兴旺和父亲坐在饭桌上准备吃饭。小狗蹲在桌底下伸着两只前脚，懒洋洋欣赏着夕阳的余晖抚摸着庭院里的果树，等待家人吃饭时赏些残羹冷吃，算是一天的奢望与满足。
      
      　　“爹，我今天煮的饭菜怎样？”富贵给弟弟碗里舀满饭后又给父亲舀饭。
      　　“这饭不好吃。”兴旺用调羹舀了两口，端着大半碗白粥倒在猪槽里，用小棍子把饭与猪菜搅和开，两头小猪等兴旺一闪开，就抢吃起来。
      　　父亲端起饭碗，一声不哼地微笑着。
      　　“饭是‘五角’，不好吃不好落，你不吃留给别人吃嘛，”富贵可惜兴旺倒掉的大半碗稀饭，见父亲没有训责弟弟还笑，不由火起来，“你倒掉我也倒掉。”
      　　富贵说着把自己碗里的饭也倒在猪槽里。
      　　天哥的脸顿时阴云起来，拉得长长的，从地上拾起一枝拇指粗的树枝，对富贵说：“你过来！”
      
      　　富贵从未发现父亲这么生威过，把手里的饭碗往地上一放，拔腿就往屋外逃……
      　　“为什么父亲不打弟弟却要打我呢？”富贵一直在心里嘀咕了多日，总认为父亲对弟弟偏爱。今天，富贵看着扬扬把饭喂猪才找到多年未解的答案……
      　　“爸爸，我背完了。”扬扬叫了两声，摇着富贵的肩膀，富贵才回过神来，瞧着扬扬道：“好！”
      　　“阿太的拐杖有裂纹，我要新的。”
      　　“我没有。”
      
      　　“阿太说的，你有。”
      　　“我没有。”
      　　“阿太说你是我的拐杖，给我？”
      　　“我不是早已经给你了吗？”
      　　“骗人，我知道了，你可能给妈妈了，”扬扬仄着小嘴嚷道，“我不跟你好了。”
      　　大家开心地笑了……
      
      　　扬扬困了去睡觉。月儿高高挂在树梢，不肯远去。爷孙俩坐在荔枝树下，亲切地聊着。
      　　“阿贵，你是有思想的，阿公最心痛的是你，最骄傲的也是你。”
      　　“我知道，还是阿公有思想。”
      　　“阿公年纪大了，身子老了，眼睛还没花，有些问题阿公还在思考。时代变了，有些事也发生变化。如爱情家庭观，可以分三段论，七十年代以前，夫妻两人是和平共处，白头偕老，女人认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到了八十年代，男人要攘外，先要安内，要想在外头偷吃，就得先安养好家里，以防后院起火；进入九十年代，观念开化，对内搞活对外开放，只要你有钱就是了，甚至伦理乱套，拿句时下的话说，就是废除夫妻终身制，实行一夫多妻制，还要落实小姨股份制、小姐承包制；你说阿公讲的是不是有道理。”
      
      　　“有道理，阿公，你待在家里不出门，怎么有这么一针见血的概括？”富贵对阿公的阔论有些惊诧。
      　　“步子虽然没出门，可是经常读书看报，在村里头走走，耳闻目睹一些事情。有些现象村里是有的，我不过是由近及远思考社会罢了。你与老婆关系怎么样？”
      　　“挺好，我没有人家的福。”
      　　“没有就好，即使有这种福，你也不要去享。”
      　　“为什么？”
      
      　　“你看村里这几个，自己都顾不了，还要拾人样，拾人样也不懂拾，乱套，闹得家庭鸡飞蛋破，成何体统？”公公见孙子听得有趣，越说越来劲，“人啊，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何必呢？人拾样，要拾好样，不要拾坏样。”
      　　“阿公讲的没错。”
      　　“错与不错，主要是你怎样去看。不过，人不能忘本，要守本分讲良心，先做人后做事。我活一把年龄了，再过两三年，就算活一个世纪了，什么事没见过，只要你家庭和和睦睦过日子就行，村里人说，人生三件事，一结婚，二生男，三盖房，就算了结了，我不以为然。看着你携大哥带老弟一起走出落风田，给家里添了面子，阿公非常高兴。往后要把子孙教育好，一代比一代要强，扬扬挺聪明，好好培育是大有作为的。手头松后，回来盖栋房子，给你母看看，你爹在天之灵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我知道。”富贵点了点头。
      　　“房子的事，可跟你大哥和小弟商量一下。”公公舒心地看着富贵的眼睛。
      　　“我会的。”
      　　“你的心肠，阿公知道，只要你心里有栋房子就行了，手头紧，就不要太勉强。”
      　　“阿公，我会尽力的。”
      　　“阿贵，等一下，阿公有个杯子，拿来给你看看，不要告诉其他人。”
      
      　　“知道。”
      　　公公说完，把富贵领进自己卧室，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褐色盒子，飘出一缕细细的清香……
      　　“这么香！——什么盒子啊?”
      　　“这是尖峰岭上花梨木格做成的，花梨木格本身就香。”
      　　公公慢慢打开盒子，小心翼翼掰开一层红布，一个血红透明的杯子躺在盒子里，公公小心地拿起杯子端详起来。
      
      　　“杯子，还好，还好，”公公高兴地对富贵说，“你还记得这个杯子吧。”
      　　“我小时候见过。”
      　　“还记得你当时缠着阿公要送给你玩？”
      　　“我当时小，不懂事。”
      　　“当时，我怕这杯子不小心弄破，也承诺等你长大后送给你。第二天用花梨木作了这个盒子，把它存放到现在。”
      
      　　“我当时不懂事。”
      　　“阿公是认真的。”
      　　“阿公，不要这么认真。”
      　　“阿公说了，等你长大后阿公送给你，阿公现在送给你。”
      　　“这杯子是你最珍贵的东西，我不能要。”
      
      　　“阿公说了送给你，这是阿公做人的原则。”
      　　“我知道，但我不能要，这杯子太贵重了。”
      　　“你怎么知道它贵重？”
      　　“我记得，你说它是个不一般的‘圣杯’。”
      　　“是个圣杯，没错，它盛满了不少故事。”
      
      　　“阿公，能否说来听听。”
      　　“我简约地说一下，你大学是学中文的，应该知道一些。”
      　　“我确实不知道。”
      　　“我问你，西方真正找过神的人是谁？”
      　　“好像是尼采。”
      
      　　“在哪里找？”
      　　“在市场找。”
      　　“后来怎么样？”
      　　“发现神被人杀了。”
      　　“我问你，西方谁提着灯笼去找人？”
      　　“狄奥金尼斯。”
      
      　　“去哪找？”
      　　“到雅典的大街小巷去找。”
      　　“结果怎样？”
      　　“发现‘人’不见了。”
      　　“有意思，有意思，”公公笑呵呵地说，“西方神死了，人也不见了，现在又失落了杯子。”
      
      　　“阿公，这个杯子就是西方的圣杯吗？”富贵问。
      　　“有一次，我梦到上天掉下来一个杯子，‘杯子’焕发灵光，有人捧着杯子来到我身旁说，这是西方的‘圣杯’，是上天恩赐予我的。我一醒来，发现这个‘杯子’在我案头，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后来我隔三岔五做了不少关于‘杯子’的梦。”
      　　“哦，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