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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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生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丈夫生于世上，当建功立业出将入相，纵横天下口含天宪，上马管军下马治民，吃香的喝辣的，锦衣玉食美女环绕，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啊！可您瞧我现在，十有五志于学，苦读诗书多年，文章写得也还清通，本想科场捞个功名，也好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怎料命运不济屡试不第，如今都这岁数了，还种地呢！我活着都窝心！”
      　　吕翁大笑：“富贵于我如浮云，你又何必执着呢？”
      　　卢生叹道：“你说得轻巧，没富贵才说他如浮云呢！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这话不新鲜！”
      　　吕翁道：“嗯，你说得也对，不经一番劫数，谅你也不能醒悟，这样吧，我这儿有个枕头，你枕着睡会儿，包你梦想成真！我让店家做黄粱饭呢，你睡醒了就能吃了。”
      
      　　卢生接过枕头，不禁一笑：“得，您老安慰我呢？我也真累了，睡会儿就睡会儿。”
      　　卢生仔细看那枕头，枕头是瓷的，两头开口，卢生躺下刚一枕着它，两头的开口就透出耀眼的光来，卢生不由自主地被光亮吸引，身子越变越小，跳了进去。
      　　卢生忽地返回家中，莫名其妙地娶了老婆，老婆是清河大财主崔员外家千金小姐，容貌秀丽知书达礼。卢生陡然而富，过起了富家翁的阔绰生活。第二年，卢生高中进士，被朝廷任命为“校书郎”，后转赴渭南县尉。很快升迁为监察御史，知制诰（唐朝翰林学士加封“知制诰”，代皇帝起草诏书）。三年后，先后转任同州（今陕西渭南市大荔县）、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陕县）知州。卢生做官很是卖力，带领百姓兴修水利造福一方，受到百姓爱戴，为他建生祠刻石碑记述功绩。后迁汴州知州、岭南道采访使，进而升任京兆尹，进入京城权力核心。
      
      　　当时，神武皇帝开疆拓土征服四夷，招致夷人反叛，吐蕃首领新诺罗、龙莽布攻陷瓜州（今甘肃省酒泉市瓜州县）、沙州（今甘肃敦煌），节度使被杀，河湟震动。朝廷诏令将帅自告奋勇担当平叛重任，卢生主动请缨，皇帝极为高兴，当即册封他为御史中丞、河西陇右节度使，率领大军征讨叛军。卢生不负重望，大破戎狄，斩首七千，开地九百里，修筑三座大城镇守此地，诸蕃不敢轻举妄动，上表乞降，边患得解。皇帝龙心大悦，令卢生班师回朝，升任御史大夫、吏部侍郎，掌清流要职，威望日隆。年少得志，被宰相嫉妒，找茬儿弹劾他，被贬端州（今广东省肇庆市端州区）荒蛮之地。三年后，皇上又想他了，召他回京，任户部尚书。没多久，升宰相，掌天下权柄十年，深受皇帝信赖。皇帝每天都得见他三次，向他咨询朝政大事，他也披肝沥胆尽心竭力，世称贤相。
      
      　　常言说伴君如伴虎啊，卢生权势熏灼，难免得罪同僚政敌，被罗织罪名，污蔑他和边疆将领勾结意图篡位，皇帝不知怎地，居然信了，下诏捉拿卢生。官吏包围卢生府邸，催逼甚急。卢生彷徨狼狈，跟老婆哭道：“我这倒霉催的啊！咱家有房有田有车有马，足可美滋滋地过一辈子了，非得当这破官，这下好，东窗事发祸在不测了！以后想光膀子骑大马郊游烤肉放风筝，优哉游哉走在邯郸道上，也不能够了！”说罢，泪如雨下，要拔刀自尽，被老婆夺了下来，锒铛入狱。卢生案牵连的官僚统统被杀，幸好有人从中斡旋，卢生才幸免遇难，被贬斥到驩州（今越南义安省荣市）更加荒蛮的地方。
      
      　　几年后，皇帝再次想念卢生，还奇迹般地认为他几年前是冤枉的（是不是反臣其实都在帝王一念之间啊），起复他做中书令，封赵国公，位居极品无以复加。
      　　卢生生了五个儿子，分别取名僔、倜、俭、位、倚，跟着他沾光，都成了“官二代”。大儿子为考功员外郎，二儿子为侍御史，三儿子为太常寺丞，四儿子为万年县（今属江西省上饶市）县尉。小儿子最牛，官居右补阙（中书省谏官，可直接参与大政方针的建议和制定），直接在中央上班了。五个儿子娶媳妇儿，都是名门望族、王公贵戚之女，还给卢生生了十几个孙子，卢家更不得了，俨然天下第一门庭。
      
      　　后来，卢生两度巡阅岭南，在两广膏腴之地搜刮一番之后，返回京城继续当宰相，三十年间声名赫赫贵不可言，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威权加于四方。年纪渐渐大了，卢生开始享乐，甲第连阡陌，良田千万顷，骡马成群仆从如云，绝代佳丽宝马良驹，金银成山珠宝入库，奢靡到了极致，难以言表。
      　　这么胡吃海塞骄奢淫逸，卢生终于病了，给皇帝写奏章，想辞官归里衣锦还乡，安安稳稳度过残年。万一再被政敌搞一次，这把老骨头可就得歇了。
      　　卢生奏折是这么写的：“皇上老大啊，微臣不过是山东一介书生，本想在家种地读书，稀里糊涂过完这辈子也就得了。没想到被皇上您看中，做了几十年的官。一直忝居高位，荣华富贵，手握权柄执掌朝政，也没干什么有功劳的事，您却赏赐过甚，搞得我相当不好意思啊！几次罢官，又蒙您开恩起复，荣宠勋贵已到了顶点，让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伺候谨慎办差，一晃，我都老了！年过八十还做着宰相，不知道多遭人恨呢，再占着茅坑不拉屎，没准儿这把老骨头就要交待了！老大，您就发发慈悲，放我回乡得了，我真干不动了，回家混吃等死，绝不再干涉朝政，更不会图谋不轨，您就放宽心吧！”
      
      　　皇帝看完哈哈大笑，当即下诏说：“爱卿乃才俊之士，辅佐我多年，功劳大大地有啊！如今四海升平万民同乐，都赖你坐镇才有此局面啊！如今你也老了，想撂挑子，这点苦衷我是感同身受啊！你是宰相，说辞官就能拍拍屁股走了，可你知道吗？我也老了啊！我要想退休，能行吗？唉，不说了，我不怪你，你也苦巴巴熬几十年，几上几下，也搞得你够呛了，既然要走，我得表示一下啊！今特派心腹宦官、骠骑大将军高力士（注意，这是一个人！），代表我去你府上看你，顺便给你送点路费，当然了，你这几十年宰相捞了不少，送你这点银子也就是炖野兔撒点胡椒面儿，一点意思而已，可别嫌少啊！回老家好好养病，多种花少泡妞，颐养天年吧！钦此！”
      
      　　卢生接到奏章，心满意足，当晚睡下，就死翘翘了。
      　　霍地，卢生一伸懒腰，从睡梦中惊醒，登时傻眼了。自己居然还在旅店里！店家蒸的高粱饭还没熟呢！
      　　瞠目结舌良久，这才意识到刚才是做了一场梦，虽然真切、刺激、过瘾，但毕竟只是一场梦啊！
      　　卢生长长叹息：“唉，大梦醒来一场空啊！”
      　　吕翁笑道：“人生如梦，如此而已！”
      　　卢生怔了半日，起身谢道：“富贵荣华，荣辱得失，生老病死，七情六欲，都不过是一场空啊！仙师一片苦心点化我，真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啊！谨受教！”
      
      　　卢生虔诚地叩拜，飘然而去。
      　　一枕黄粱如梦初醒，人生况味，费思量啊！
      　　唐沈既济《吕翁》（《太平广记》卷八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