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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这回是戏园子张悬用的。” 拍照的更觉荣幸,哈着腰,谦恭喜气:“二位老板放心——” 忽闻一阵汹涌的声浪,原来是口号。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令两张傲慢的脸怔住。 “糟了!”影楼中那朵搞笑惊惶失色,“定是那东洋美人的照片捅出漏子了!” 他急忙出去。 二人刚享用着初来的虚荣,不明所以,也随行。 大街上,都是呐喊: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中国猛醒!反对不抵抗政策!” “抵制日货,不做亡国奴!” “还我山河!还我东三省!” 群情激昂的学生们,已打碎了玻璃窗橱,把几帧东洋美人的照片揪出;撕个痛快,漫天撒下,正洒到两个翩翩公子身边来。 前面还有日货的商店,被愤怒的游行示威群众闯进去,砸毁焚烧。穿人字拖鞋的老板横着双手来挡,挡不住。 混乱中,一个学生认出二人来: “咦,戏子!” “眼瞅着当亡国奴了,还妖里妖气地照什么相?” 蝶衣望了小楼一眼,不知应对。 “现在什么时势了?歌舞升平,心中没家没国的。你是不是中国人?吓?” 小楼已招来一辆黄包车,赶紧护送蝶衣上去。 小楼催促车子往另一头走了。余气未消: “乳臭未干,只晓得嚷嚷。日本兵就在城外头,打去呀!敢情欺负的还是中国人!” 读书人都看不起跑江湖的。跑江湖的,因着更大的自卑,也故意看不起读书人。什么家什么国?让你们只会啃书本的小子去报国吧,一斗芝麻添一颗,有你不多,无你不少,国家何尝放你在眼内? 脱离险境,蝶衣很放心: “有你在,谁敢欺负我?该怎么报答?” 黄包车夫也吁了一口气似地,放缓了脚步。拉过琉璃厂。 蝶衣一见,忽想到: “可惜呀,厂甸那家店子,改成了棺材作坊了,怎么打听也问不出那把宝剑的下落。” “什么?” 小楼的心神一岔,为了路上走过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好色慕少艾,回头多看一眼,没听清楚。 “哦,”他转身来打个哈哈,“儿时一句话,你怎么当真了!” 蝶衣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只留神追看、什么也见不着。他不肯定小楼是听不清楚抑或他不相信。——而这是同一切过路的局外人无关的。但他有点不快。 黄包车把二人送到戏园子门外。 民国二十八年(一九三九年)的华灯,背后有极大仓皇但又不愿细思的华灯,敌人铁蹄近了,它兀自辉煌,在两个名儿:“段小楼”、“程蝶衣”的字下,闪烁变幻着。 小楼一指: “瞧,我们的大水牌!” 因学会自己名字,便上前细认。这“水牌”写上每天的剧目戏码,演员名单。小楼一找就找到个“小”字,其他二字,依稀辨出,便满心欢喜。“这是‘我’的名字!” 蝶衣也找到了。 是晚的压轴大戏是《霸王别姬》。 因细意端详,刚才的不快,马上置诸脑后。 “哟,怎么把我的名字搁在前边啦?”掩饰着自己的暗喜。 小楼也没介意;“你的戏叫座嘛,没关系。我在你后边挺好!” 蝶衣听了这话,有点反应。—— 他说:“什么前边后边的,缺德!” 小楼被他轻责,真是莫名其妙了: “我让你,还缺德呀?” 他总是照顾他的,有什么好计较?一块出科,一块苦练,现在熬出来,谁的名字排在谁的前边,在他心目中,并不重要,反正一生一旦,缺了谁也开不成一台戏。 蝶衣伸手打了他一下: “我才没这个心呢!” “我倒有这个心呀,”小楼豪迈地拍拍他瘦削纤纤的肩头:“你不叫我让,我才会生气。” 班主一见二人,赶忙迎上: “两位老板,池座子汪洋江海的,都伸着脖子等呐!” 又贴住蝶衣耳畔: “袁四爷特地捧您的场来了,您说这面子大不大?快请!” 小楼早已踏着大步回后台去了。这人霸王演多了,不知不觉地以为自己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 催场的满头是汗,在角儿身边团团转。 上好妆的虞姬,给霸王作最后勾画;成了过程中的一部分习惯。密锣紧鼓正催促着,一声接一声,一下接一下。扮演马童的,早已伫候在上场门外,人微言轻,不响。 催场的向场上吩咐: “码后点,码后点。” 回头又谄笑: “段老板,这‘急急风’敲了一刻钟了啦!” “我先来一嗓子,知道我在就行了。”小楼好整以暇,对着门帘运足了气,长啸一声。 台下闻声,马上传来反应: “好!好!” 掌声在等着他。 终于段小楼起来了。马童自上场门一跳一翻,先上,戏于此方才开始。 池座子人头涌涌。 穿梭着卖零嘴的、卖烟卷的、递送热毛巾的、提壶冲水的——坐第一排的爷们,还带着自家的杯子和好茶叶。瓜子和蜜饯小碟都搁在台沿,方便取食。 更体面的包了厢座。 上头坐了袁四爷。 袁四爷四十多,高鼻梁,一双长眼,炯炯有神,骨架很大,冷峻起棱。衣饰丽都,穿暗花长衫马褂,闪着含敛的灼人的乌光。只像半截黑塔。 随从二人立在身后。一个服务员给沏了好茶,白牡丹。他没工夫,只被舞台上的人吸引着。 霸王末路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程蝶衣的虞姬念白: “大王慷慨悲歌,令人泪下。” 伸出兰花手,作拭泪、弹泪之姿,末了便是: “待妾身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项羽答道:“如此说来,有劳你了——” 她强颜一笑,慢慢后退,再来时,斗篷已脱,一身鱼鳞甲,是圆场,边唱“二六”,边舞动双剑。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间舞娑娑。 赢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一个濒死的女人,尽情取悦一个濒死的男人。 大伙看得如痴如醉。 袁四爷以扇敲击,配合板子。 “唔,这小娘不错!” 随从见他食指大动,忙回报: “是程老板的拿手好戏。” 袁四爷点点头,又若无其事地听着戏。他在包厢俯视舞台,整个舞台,所有角色,就处他掌心。“她”在涮剑,人在剑花中,剑花在他眼底。 直至戏散了。 第四章 猛抬头 见碧落 月色清明 又一场了。 戏人与观众的分合便是如此。高兴地凑在一块,惆怅地分手。演戏的,赢得掌声彩声,也赢得他华美的生活。看戏的,花一点钱,买来别人绚漫凄切的故事,赔上自己的感动,打发了一晚。大家都一样,天天的合,天天的分,到了曲终人散,只偶尔地,相互记起。其他辰光,因为事忙,谁也不把谁放在心上。 歪歪乱乱的木椅,星星点点的瓜子壳,间中还杂有一两条惨遭践踏、万劫不复的毛巾,不知擦过谁的脸,如今来擦地板的脸 段小楼和程蝶衣都分别卸好妆。 乐师们调整琴瑟,发出单调和谐返璞归真的声音。蝶衣把手绢递给小楼。他匆匆擦擦汗,信手把手绢搁在桌上。随便一坐,聊着: “今儿晚上是炸窝子般的彩声呀。”小楼很满意,架势又来了,“好像要跟咱斗斗嗓门大。” 蝶衣瞅他一笑,也满意了。 小楼念念不忘: “我唱到紧要关头,有一个窍门,就是两只手交换撑在腰里,帮助提气——” 蝶衣问: “撑什么地方?” “腰里。” 蝶衣站他身后伸手来,轻轻按他的腰:“这里?” 小楼浑然不觉他的接触和试探:“不,低一点,是,这里,从这提气一唱,石破天惊,威武有力。”——然后,他又有点不自在。 说到“威武有力”,蝶衣忽记起: “这几天,倒真有个威武有力的爷们夜夜捧场。” “谁?” “叫袁四爷。戏园子里的人说过。” “怕不怀好意。留点神。” “好。”稍顿,蝶衣又说道,“嗳,我们已经做了两百三十八场夫妻了。” 小楼没留意这话,只就他小茶壶喝茶。 “我喜欢茶里头搁点菊花,香得多。” 蝶衣锲而不舍: “我问你,我们做了几场夫妻?” “什么?”小楼胡涂了,“——两百多吧。” ”蝶衣澄明地答: “两百三十八!” “哎,你算计得那么清楚?”不愿意深究。 “唱多了,心里头有数嘛。” 蝶衣低忖一下,又道: “我够钱置行头了,有了行头,也不用租戏衣。” “怎么你从小到大,老念着这些?”小楼取笑,“行头嘛,租的跟自己买的都一样,戏演完了,它又不陪你睡觉。” “不、虞姬也好,贵妃也好,是我的就是我的 “好啦好啦,那你就乖乖地存钱,置了行头,买一个老大的铁箱子,把所有的戏服、头面,还有什么干红脂胭、黑锅胭脂……一古脑儿锁好,白天拿来当凳子,晚上拿来当枕头,加四个轱辘儿,出门又可以当车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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