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节
如此一来,辽主就只能对宋朝开战,再无他途。
若他们只是想要一场战争的话,唐康其实在心里倒是求之不得。但是,他可不想回到汴京后受到清算。而且——难道这人和宋朝有什么私怨到了要不择手段的地步?还是,他不过是要借此激烈的手段,来铲除他的一个极难对付的政敌?甚至不惜同归于尽?不论他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这么做,都是冒着绝大的风险。契丹人内部自己拿这事做筹码来打击政敌,倒还罢了,但将此事拿到唐康面前,那便真的是不怕丢人现眼了。即便他能成功的迫使耶律浚在压力下做一些对他有利的事,迟早耶律浚也会清算他今日的所作所为。若是失败,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个人若是站在悬崖边上,在做拼死的反击,那他心里究竟藏着多深的怨恨?
契丹的权力斗争,的确要比大宋血腥的多。
但这些,又关唐康何事?
唐康心中计议,也不过眨眼间事,众人只见他神情,倒像是被那人的话吓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愣道:“足下这话,我却是听不懂。”
那人冷笑一声,又朝一个随从打了个眼色,那随从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一幅卷轴来,递给唐康。唐康心里已知这必是司马梦求的画像,他一面缓缓打开,一面故意递到童贯面前一些,便听童贯讶然“噫”了一声。唐康因抬头问道:“这画像你却是从哪得来的?”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冷言道:“此人二位想来亦是识得的!”
“倒的确是有几分相似。”唐康瞥了那人一眼,笑道:“这画中之人,确有七八分像是云阳侯——看来北朝通事局真是不可小觑了。不过路人皆知,云阳侯如今可不掌职方馆了,这画像来得晚了几年......”
“是么?”那人听到此言,突然厉声道:“都承亦说他是云阳侯司马梦求么?!”
这一喝之下,唐康顿时一脸愕然,奇怪的望着那人。
“但此人却是马林水!”
“马林水?”唐康脸上的神情,更是茫然不知谓。
“都承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六年前,大逆不道......”
“唔!”唐康忽然大叫一声,打断那人,“我想起来了......”他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似是想起什么好笑之事,指着那人,半真半假,捧腹大笑起来。“你是......是......说,云......云......阳侯是......是......那什么......什么马......什么......水?”
那人却并不动容,仍只是板着脸,冷冷地望着唐康,厉声道:“适才都承亦已亲口承认,此人乃是南朝的云阳侯司马......”
他话没说完,已是被唐康笑着打断,便见唐康一面摆手,一面跌足大笑道:“足下倒爱说笑。可......荒唐,荒唐......”
“在下可并未说笑。”那人铁着个脸,沉声道。
“足下不会以为他们真是同一个人罢?”唐康止住笑,仿佛看见什么怪物一般,上下打量着那人,一面笑道:“这最多不过是有凑巧,面相相似而已。若说云阳侯是那什么马林水,这话却不便乱说。若长得相似便是,足下不曾去过汴京,难道贵国韩托古烈大人也不知道么?恕在下不敬,汴京有名的伶人杨八云,还长得像极了北朝皇帝陛下呢!”
“是么?都承倒确是伶牙俐齿,舌辩滔滔。”那人似也已料到唐康不会承认,亦不生气,只冷冷说道:“只是真相如何,心照不宣。”
“我却怕是足下太会做文章了。”唐康说着话间,神色已变得傲慢不可一世,厉声道:“十六年前,云阳侯远在杭州为家兄宾佐,一日未离左右,在杭州见过云阳侯的人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休说我大宋堂堂中夏,不会做那种败坏纲常之事,便就事论事,云阳侯亦无之术。在下念及两国近百年通好之谊,免不得要提醒足下,云阳侯亦本朝重臣,容不得他人污蔑。况为北朝计,这等事情,这般轻率孟浪说出来,岂非使北朝为天下有识者所笑?这些话,足下休要再提起。”
他语近训斥,大义凛然地骂完,不待那人回答,又拱手抱拳,义正言辞的道:“在下失礼,未曾问过足下姓名,相比亦是北朝有名之人,然如今竟可不问。在下便当从未听过足下今日之语,足下亦当做不曾问过在下。如此方是顾及两国体面与通好之谊。足下便即请回,并传达在下之意——在下出使北朝,便是北朝皇帝陛下不肯召见,亦须拜会北枢密使卫王殿下,早日已定条约之事。”
说罢,又是抱拳一礼,竟是不再理会那人,转身离去。
童贯却兀自被方才听到的事情所震撼,待到唐康走了两三步,方才急急行了礼,转身跟上唐康。直到进了唐康帐中,童贯看了看四周无人,方才低声问道:“都承,适才所言,果真是真的么?”
唐康却不回答他,踞案而坐,低眉沉思一阵,忽然低声笑道:“若我所料不差,契丹将有大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
[1] 宋人相信契丹乃南匈奴之后。按,契丹与奚人皆出自鲜卑宇文部,而宇文部之祖则为南匈奴一支。此说虽存争议,但据考古发现之各族头骨标本与人种学分析,亦有证据显示契丹人在人种学上,的确与南匈奴相近。
[2] 都承,枢密院都承旨的简称。按,唐康实际只是副都承旨。
[3] 统和,辽国年号,其间为辽景宗之后萧燕燕摄国政,发生过著名的澶渊之盟。
第三卷《燕云》第二十章关河迢递绕黄沙(三之上)
广平甸外围的一座大帐内,大辽北面都林牙韩托古烈与一个身着貂裘、头戴黑色交脚幞头的契丹男子对坐在一张铁方炉前,一面饮酒,一面下着双陆棋。不时有奴婢从帐外将烤好的鹿肉送进来,恭恭敬敬的放在二人身旁,然后又悄无声息的退将出去。
这双陆棋源自古天竺,原名“波罗赛棋”,据说乃是自三国时曹操之子曹植时,方流传于中国。至辽宋之时,已是当时一种世界性的棋类[1],亦是辽国最流行的一种游戏,便如汴京的茶肆中一定有围棋一般,在辽国五京的茶肆中,也一定会有双陆局。每个茶肆内,少则五六局,多则十几局,茶客们闲来无事,便在那里玩双陆,或是赌点小钱,或是赌点小物什,蔚然成风,官府亦从不过问。不仅五京如此,甚至连生女直等部落,亦盛行此戏。想当年辽兴宗与皇太弟耶律重元下双陆,竟用居民城邑做赌注,结果一日之内,就输掉数座城池给耶律重元。
此时韩托古烈与那男子玩的,正是双陆的一种有名流派——“契丹双陆”。契丹双陆的玩法,是由对弈双方分成黑白,各执十五粒椎形棋子,称为“马”,又有两枚角骰,黑白双方轮流掷骰子,根据骰子的点数向对方行棋,“拈马先尽”——即以最先将所有棋子移离棋盘者为胜。
这契丹双陆之妙处,在于运气与技巧各占一半,非徒智术过人,便可获胜。韩托古烈本是双陆高手,当年驻节汴京之时,在汴京已是颇有名气,与那男子原亦算是棋逢对手的,但他这日却是运气不太好,每次掷骰子皆被那男子压制,兼又有些分神,眼见着那男子拈马已尽,韩托古烈的十五只白马,竟然全部都留在棋盘之内——按契丹双陆的规矩,这便是要输双筹了。
他眼见着败局已定,无力回天,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角骰一撒,推盘认输。
那男子见他认输,笑吟吟的喝了口酒,又好整以暇的吃了一口烤好的鹿肉,笑道:“林牙今日却是运气差了点,算上这局,一共是连输给我六筹。承让,承让了。林牙那件开元间的红玛瑙杯,明日我便叫人来取。”
“不敢劳烦大王。”韩托古烈摇了摇头,端起一盅酒来,一饮而尽,又说道:“明日一早,下官便差人将杯子送过大王帐下......”
人人都知,北面都林牙韩托古烈的那件唐开元间的红玛瑙杯,十分珍贵,得来不易。
广平甸许多人都知道,还是在当日韩托古烈使宋之时,南朝右相石越为了打击假交钞,使尽浑身解数,南朝政事堂接连颁布法令,诸如严厉管制制造交钞所用纸张,全面禁止制钞纸张外流,加强对拥有彩色套用技术的印书坊的管制,命令各地官府对百姓宣讲真假交钞分别之法,甚至派遣李清臣亲自前往河北坐镇,严查假交钞之来源......但用尽这种种方法,李清臣在河北也确曾捕灭贩卖假交钞的人三十来人,然因印假交钞之作坊却在大辽境内,宋人只能望而兴叹,假交钞一直紧之不绝,于是石越才亲自求到韩托古烈,分晓利害,又做出若干让步,方得他上表,由大辽协助打击境内之制造假交钞的印书坊,其时因条约签订,两国关系又转亲密,南朝又征得大辽谅解,加派兵力巡查两国边境,打击私贩。如此耗时一年半有余,才终于将这假交钞案破了。便是在南京道查获三个印假交钞的作坊,捕获四百余民后,南朝太皇太后高氏亲自在内东门小殿接见韩托古烈,那次高太后送给辽帝十余件礼物,又赐给了韩托古烈许多物什,以示谢意。这开元间的红玛瑙杯,原是那次高太后送给辽帝的礼物之一,因辽帝赏韩托古烈使宋之功,那次又给辽帝挣了老大的脸面,因此特意转赐给他。从此便成为韩托古烈最喜爱之物。
大辽与南朝制度不同,在南朝,若是皇帝所赐之物,官员们别说当赌注输掉,或典当、转卖,便是使用,也轻易用不得。平时都是恭恭敬敬的焚香供起,用的都是另做的仿品,非得等到几代之后,家里破落了,这些东西才能派点用场——那时却是被不孝子孙卖了,换几石米来吃。但大辽却没有这些忌讳,朝中贵人平时关扑,赌的便是各自的珍贵之物,若不珍奇稀有,也激不起他们的兴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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