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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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红绡半卧在睡榻上正有些昏昏欲睡,听见明之在楼上唤,便懒懒起身。
明之拿着一件皮裘裹住了她,轻轻一跃,上了屋顶,这才见白日里细细的雪点不知何时已如柳絮纷飞,但见飞花入院青竹变琼枝,山下一片银妆素裹衬着青蓝的天煞是好看。明之笑着将粘在她发上的雪花拿掉,问:“前两天无欢出门前还送了我一坛新酒,我下去热上,就着这雪景喝两杯可好?”
红绡抿嘴笑:“何不干脆挪上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雪花酒上灭,便不觉这夜寒了。”
两人就真的坐在这屋顶之上对饮起来,那一坛子果然是新酒,清冽得很,烫得温温地落入肚中更觉暖。红绡倒酒之时,不小心烫着了手,杯子就这么骨碌到了房檐边上,正要起身去拾却被明之抱入了怀中。
仔细翻看她的手,见无大碍,明之干脆将她裹入自己的大衣之中,两人共着一个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生出的便是眷眷的缠绵之意。
这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二人。
直到沉重的脚步响起。
这山间只一条道,曲着往山下去,往日红绡傍晚做饭若是早了,也会坐在门口等,总是先听见明之的脚步,再看着他不急不缓走上来。因雪越下越大,几乎没人出门,一片寂静中只听见这脚步声,像是受了伤显得沉重,不知为何,红绡的心中忽然紧了,那一步一步像是扎在心头一般,便窝在明之怀中别开了眼。
“是水如!”明之抱着她站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看,他已搂着她飞下了院子,放开她就向外奔去。
剩得红绡一人空寥寥站在白茫茫的院中,只觉得刺骨的寒,“喀嚓”一声,她一惊,回头看见那竹枝经不住雪重,生生压断。
只能远远听见明之与水如说了几句,就朝着家里来,近了才听见像还拖了什么在地上。先进院的是水如,红绡一望便大惊,见她身上手上全是血,脸色竟比这雪还白。明之站在她身后,脸色也是从未见过的难看,他第一眼是望向她的,用一种陌生地颇有深意的目光,然后才转身拉进了一个担架。
饶是红绡不懂医术,也知道担架上那人已奄奄一息了,他胸口上插的正是水如戴在身上的紫璎剑。
还是水如先开的口:“嫂嫂,只有你能救他。”
红绡只觉得脑袋“轰”地一炸,全身颤抖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那上面躺着的赫然是秦染。
明之死死盯着她,见她用一种他也不懂的目光望着担架上的人,久久,才听见她用平缓的声音轻轻地说:“都先进屋吧,下着雪呢。”
担架上的人却剧烈咳嗽起来,这一番折腾,又吐了血。
红绡便蹲了下来,摸摸他的额头:“你别动,不会有事的。”
秦染便握住了她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微微笑着真的安静下来,一直撑着的那口气一放下,便晕了过去。
她不动声色,抽出了自己的手,先走进了屋。
水如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急忙跟了上去,语无伦次地解释:“嫂子,我不想的,我没想杀他,可他剑飞过来我只是下意识地乱刺,他不让别人碰他的身体,我一动,都是血,我去找洛无欢他不在,大哥懂医——”
红绡回头握住了她的手,温和地笑:“水如,你先坐下来,别着急,我帮你看看身上的伤。”
或许是她脸上的笑太过平静,让水如也静了下来,却忽略了她握住自己的手冰雪样的寒。
满屋子都是血腥的味道,明之告诉自己此刻要有医生的专业,可笑的是,他竟然有些不满地望着那血将红绡前两日才换的床褥染红了。
此刻房里只有他们两个,红绡真是带着水如去了隔壁,检查她衣下的伤口。他自己还没有从方才看清担架上人的震惊中醒来,怀中仿佛还留着她的味道,怎么忽然他的世界就这么乱了?
他从进门那一刻就看着红绡,看着她的平静她的淡然,看着她如一个贴心的妻子般安慰照顾小姑,看她表现得完美无暇,可他忽然觉得她的心离自己很远很远...
搭上秦染的脉门,在晕迷中,他仍然抗拒着要缩手,明之只能强按住。
水如这一剑刺得奇重,却歪了,从心房那一道沿至剑口的血痕来看,只怕原本是朝着心口去的,临时硬转了向,否则只怕是扁鹊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这才见秦染手中仿佛握着什么,明之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君子鉴言,还是忍不住掰开他的手,秦染却拽得更紧,但露出来的穗子已经足够明之确认那是水如剑上的,准确地来说是红绡今天中午送给水如的穗子。平日红绡闲的时候经常会打几个,送了不少出去,今天水如见了也很喜欢,就选了一个挂在剑上,这或许就是他会伤在水如手上的原因了吧。
明之的心就这么拧了起来。
水如推门进来,捧着一些药品与简单的工具,脸色比之前已经好些:“我想着你会需要这些。”
明之示意她放下:“红绡呢?”
“嫂子说去烧些热水,还问你要不要请大夫?”
明之并不说话,水如知道,在这离城除了洛无欢只怕也无人比他的医术好,尤其在他当年重创于那三个老魔怪之手后。
“哥——”
明之摆摆手:“我需要你帮忙,这剑要□□。你用十成的气封了他穴道,再按住他。”
“哥,”水如咬咬下唇,说:“他不让别人碰他,我先头要帮他止血他都不让,我才用担架把他拖了回来。”
明之微微颤动,好一会儿,晦涩开口:“叫你嫂子来。”
“喔。”
水如到厨房,换下了红绡,蹲在灶边,听见她开门,感觉一阵冷风扑来,水如打了个冷战,眼泪差点就这么流了下来。想起刚才在雪地里,一向温和的大哥对自己说的话,我不管你在外面做的什么,到了离城就放下你的身份,你若是怀着查案的心回到这里,那么这个家不欢迎你。
她是说了慌,案子发后根据她搜集到的各种证据,基本圈定了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秦染。她已经追了他三个月,两人交手也不是第一次,她原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对方却数次手下留情,这就让她不得不因自己的特殊身份而锁定了秦染。半个月前,她在距离城百余里的小镇追丢了秦染,虽然秦染武功比她好,但是轻功两人却是伯仲之间,而且多年办案的经验使她自有一套追踪的路数,没有理由一个人平端消失在她眼皮之下。而附近唯一适合人躲避追踪的地方就是离城,想着这种与朝廷有千丝万缕关联的人若是进了离城,她便有些心惊,若他安心待在那里倒也罢了,但只怕他将离城作为一个藏匿的据点,那就很不妙了,何况他若真是秦染,她无法不去担心大哥。
事实上,她昨天已经到了离城,却直接去了侯家。侯细细是最藏不住话的人,在她眼中,红绡最奇怪的就是出嫁前一夜,那件嫁衣引出的是冯蓼。而上午红绡的神色言语,无疑证实了那个盗珠贼就是秦染。
下午她在冯蓼家里坐了足足两个时辰,一无所获,直到她问——
“冯老爷子与我嫂子之前就很熟吧?”
“有过几面之缘。”冯蓼仍旧与她不紧不慢打太极。
“那冯老爷子可知我嫂子咳血之症是旧疾,还是新症?”
只是很轻微的一缕呼吸,但足够了,再将人引出来也就不难。
她并不愿意在离城里与秦染相博,便和他来到城后的鬼林。这里终年毒瘴,且多毒物,她自知不是秦染的对手,但职责所在也是抵死一斗,在这里她地形较熟还多几分胜算。
像前几次一样,他有好几次机会能取自己性命却留了手,当他第四次将挺到咽喉的剑尖移开的时候,她收了剑。
“秦染。”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却见他忽然失了神,只凝视着自己的剑穗,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那么专注,让你觉得这穗子成了天底下最为珍贵之物,可又那么寂寥,就像这世界空空如也。
她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女子一说起红绡便带着艳羡的梦幻神情,原来羡慕的不是她的绝色也不是她的传奇,而是她身边曾经有这样一个人伴着。这样的眼神,只怕定力差一点,都会融化在其中吧?她总以为这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及得上大哥,每每在外听得人家提起嫂子总是与这秦染并着就很不是滋味,此刻脑海中浮现着初见红绡那一夜她的模样,却觉得也只她才当得这般凝望。
“我用东珠换你这穗子。”这也是她第一次听他的声音,低醇带着让人心酸的柔和,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她没有拒绝,打不过,那么先得回珠子也好,何况对着这双眼、这个人实在很难拒绝任何事。
“东珠此刻不在我身上,他日一定奉上。”
“我如何知道你不会失信。”
他却又似是想起什么,身子一震,低低地,呢喃:“我早已发誓今生再不失信于人。”
他伸出了左手,她低头去解穗子,忽然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右手的剑便刺了过来,她完全下意识一剑刺去,待到发现剑是朝自己身后去的时候已经收手不及,只能一转还是直直刺进了他的胸膛。
而秦染的剑将一只长蝎定在了身后五尺之处。
她只能傻傻地见他用颤抖的手解下了插在自己胸口剑上的穗子,然后缓缓倒了下去。
直到此刻,她还能记得她取下他面巾之后,他脸上的笑容,那让人震撼的满足。
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恨着自己,她原以为她回来是为了离城好,为了大哥好,可看她做的什么?想着刚才出门前大哥的身影,她觉得她抽走了大哥平静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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