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果然，丛坤茗顶替楚兰考学消息很快传到了七中队。
      
      凌云河对魏文建和谭文韬说：“没想到没想到，丛坤茗这么个洁身自好，也会做出这样事。凭这点，看起她。”
      
      魏文建说：“凭什么看起她？为了进入这个七中队，还同样处心积虑择手段？挤掉还少啊？”
      
      凌云河说：“所有手段都光明磊落，完全靠自奋斗，靠本事，拉靠山找后台算什么玩意儿？”
      
      谭文韬说：“各有各难处，咱们知道具体情况，要瞎议论别，尤其凌云河要在丛坤茗面前表示尊敬。也许事情并咱们想象得这么简单，话说早了容易伤。咱们当男，别事情做错了还可以改正，女孩子心伤次道疤痕。”
      
      凌云河说：“今天下午楚兰来找文书统计本周成绩，问了她，她笑笑，没说，也没说，那们说还？明摆着嘛，她们本来很要好，如果没这回事，用别了，楚兰本会给丛坤茗辟谣。”
      
      谭文韬说：“利己之心皆有之，在利益面前大家都有竞争，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事情。过，凭感觉，丛坤茗那种只顾自己顾别，咱们要乱猜疑了。先把自己管好。凌云河要路见平，那自作多情了，让韩副主任知道了，没好曲子唱。”
      
      大家这才把这件事情放下。
      
      这段时间，训练强度增加了，阵地业务，射击理论，战术勤务，军事地形等科目都进入到全面复习阶段，还有叽哩咕噜英语，光背单词要耗去许多脑力。精神高度紧张。白天天劳累下来，到晚上大家像从千军万马中突围出来，浑身筋骨散了架。
      
      终于有熬住了，主动提出来退学。最早提出来退学三区队望绪森，此父亲某省某市某区公安局长，复员回去也可以安排份好工作。
      
      大队做了主，又请示军区，萧顾问发下话来，愿意退学给予批准，地复员。接着这股风，有几个家庭条件较好，复员后能够顺利安排工作，也都摇摇欲坠，又陆续退了三个。
      
      但这股风很快被刹住了。
      
      韩陌阡在政治课上宣布，可以退学，但提倡退学，大家都军，应该培养自己毅力，军应该以军方式标定自己命运标尺。目前决战尚未开始，胜负未见分晓，先丧志，军应有姿态。
      
      如此以来，军心稍微稳定了些，剩下五十七个学员，看来铁了心要参加最后角逐，直到决定性冲刺结束。
      
      这看出“勇气”了。用韩副主任话说，到长城非好汉，到了长城，无论雄踞方还被打下阵来，都问心无愧了。
      
      韩陌阡几乎每个夜晚都要到七中队查铺查哨。薄薄月光融进薄薄冰碴上，轧出轻微响声。进到屋里，先查看番门后巨大老虎灶火眼，看看否堵死或者过于旺盛，将灶边正在烘烤棉衣棉鞋翻个个儿，再仔细看看通风窗挂钩挂好了，角度合适，有没有雪花飘进来，最后才揿着电筒个个床铺照过去，帮这些年轻掖掖被子，摆摆睡姿。
      
      韩陌阡熟悉这间宿舍，像熟悉那摞厚厚档案。那些档案这间屋子脚本，而这间屋子这那些档案舞台。
      
      屋里弥漫永远都浓厚热气，夹带着汗腥味儿和从雄性体毛细血管里开放出来血腥味儿，个比较纯粹男生宿舍。但，这个男生宿舍和别男生宿舍有着很大区别，这仅炮手们歇息地方，还炮兵作战原则和战术思想仓库，轻手轻脚地走进这间屋子，便走进了由年轻梦幻编织网络。每当夜深静，以为四面雪白墙壁上仅仅炉火映照玫瑰色吗？，那上面反弹全生命光芒，青春激情，对于未来多层次构思，张张关于生命运转方式生动图像。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些将成为几十个司令部核心，也将几十个家庭甚至家族核心。上帝为们准备好了切，但这切都埋藏在土地里，依靠土地吃饭绝仅仅农民，连原子弹也从土地上生长出来。而现在，这块小小土地正在生长着些既抽象同时又很具体东西，那——军官智商，军官才情，军官坚韧，军官严格，军官原则性，军官敏感性，军官想像力，军官自控力。
      
      有时侯，看着张张熟睡或装睡年轻脸庞，看着这些脸庞上呈现沧桑表情，韩陌阡心里也会涌上阵感慨。
      
      好啊，这些真撞上时候了，真像截截生钢坯子，被放进了时代炉膛里，次又次地冶炼锻打。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能够进入到这所炉膛，能够继续留在这里接受更猛烈冶炼，都堪称好材料。这里将使优秀更加优秀，卓越更加卓越。金子之所以金子，因为它体积小而比重大。尽管，们中最终还将有部分会被淘汰掉，但们绝渣滓，凡能够坚持到底，会渣滓，们甚至也次品，们只在优秀平方构成阳光下稍逊筹，们同样优秀，只过们优秀平方。但，命运最终将毫留情地要把们排斥在炮兵军官行列之外了，们最终要成为在高温冶炼下锻造副产品，在未来岁月里，在另外些领域，们能能继续优秀，只能让时间来做结论了。
      
      而在此时，韩陌阡则坚信，们应该卓越。
      
      三十五岁韩陌阡有时侯走在路上也会想，所从事事业同样如履薄冰，做工作多么艰难而又多么危险啊，稍有慎，会出问题，会出大问题。短短半年多时间，终于发现了，这项事业确随着生命同时到达艺术。过去，甚至还曾经对思想政治工作这个概念以为然过，认为务虚，而当终于成为名政工首长之后，越来越体会到，没有比这项工作更实在了，这进入心灵工作，这真正关于艺术。在三十五年经历中，发现其实正在N-017，才最大限度、最充分地燃烧了自己，在矫正着们，们也在烤灼着。像锤子和铁关系，锻打和磨炼们，们也反过来锻打和磨炼，作用力有多大，反作用力也会有多大。要求们做到，必须首先做到，也七中队个学员，个年纪比们大、阅历比们丰富、思想比们成熟学员。在对们苛刻要求中更加明确和成熟了自己原则。们在成熟，也在成熟。作为个政工首长形象，在们注视和效仿下步步地立起来了。
      
      自从来到N-017，没有回W市次，妻子——被视为同志式妻子林丰也曾给写过几封同志式来信，表示支持，要注意休息，同时向汇报了祝小瑜和儿子韩大江学习情况。也给妻子写过几封比同志式情感要多出些温情回信，对妻子态度予以表扬，对妻子给予祝小瑜爱护表示了同志式感激。仅此而已。向萧顾问表过态，把七中队安安全全地送出N-017大院，坚决休假。事业为重这个说法在多数那里都虚，都仅仅说法而已。而在韩陌阡这里，再“而已”，却实得能再实了。对于这点，恐怕还能完全用“奉献”、“职责”之类概念来解释，最好解释其实很简单两个字——热爱。真正“受命之日忘其家，张军宿野忘其亲，援桴而鼓忘其身。”
      
      仅仅在做份内这份工作，更热爱事业——这确凿无疑事业，而且还生命艺术。
      
       ·21·
      
      第二十二章
      
      
      
      她思想在黎明前出发了。
      
      路上，她看见了星星、晨曦、山峦、森林和河流。她轻盈身躯在很短时间内便越过千山万水，从那座老迈朔阳关上空掠过，无声无息地到达N-017，轻轻地落在枕边。可没有被惊醒，仍然在酣睡——好像十分疲倦了，以至于连伟大爱情君临于耳畔之际竟浑然无觉，依然行素，十分世俗地闭着双眼，享受着生理片刻舒畅。
      
      在那瞬间，她有想哭感觉。她痛恨麻木，尽管她知道这麻木伪造。
      
      然后她醒了，醒来时候发现窗外春雨霏霏。
      
      她惊异于自己还能心平气和地睡懒觉，还会做出这样个情意绵绵梦，尤其令她惊异，这绵绵情意还落在身上。
      
      她怎么会爱呢，怎么会把这样份情感同联系在起？个薄情寡义啊，甚至还个健全。因为对她温情居然熟视无睹，居然装蒜。
      
      她只对感兴趣，因为她永远可能熟悉，所以她要永远对感兴趣。她曾经像研究猴子样地研究，她像在动物园里抛掷食物引诱猴子那样引诱，她试图通过解除道德武装而解构种生原则，试图通过俘获而俘获某种信仰。但，她切把戏都在铁面无私冷峻中土崩瓦解了。
      
      于她又得学会仰视。
      
      毕竟，除了让痛恨以外，并没有多少让讨厌地方，那能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