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小妖尤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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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09-12-1617:08:00
3.
知道他叫戴宇,是在第二天上课的时候。
那天我打了很厚的粉底,尽量让自己显得光鲜照人。我一走进教室,班里的男生们就发出一阵惊叹,继而在班长的一声“起立”后,孩子们参差不齐地站了起来,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站在最后一排,面无表情、目光里什么也没有,就像布偶脸上用来点缀的玻璃珠。
我循着贴在讲桌上的座位表找到他的名字,戴宇,我记得。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适应新的学校、了解自己所带班级的数学成绩,我连夜翻阅了孩子们作业本,其中最破的一本是戴宇的,里面红叉叉最多的也是戴宇。他的代数作业完成的都很好,唯有几何证明题没有一道正确的,让他证明“A”,他得出的永远是“B”,或者“C”,或者干脆一片空白。那时我就决定要特别留意一下这个学生,我喜欢挑战这样的孩子,在我的字典里,除非天生智障,否则没有我教不会的。
我捻了捻手上的的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了:“在正方体ABCD-A’B’C’D’中,M,N,P分别是CC’,B’C’,D’C’的中点,求证:AP垂直于MN”。那个“N”字拉了一条长长的线,粉笔头的生命在那道长线中终结。我蹭了蹭手指上白色粉末,假意环顾了一下教室,然后将目光落在戴宇脸上。直到这时,他的眼睛里才有一丝正常人该有的表情——慌乱,就像宋琦在说爱我的时候一样。
“戴宇。”我微笑着:“你上来做一下这道题。”我想通过这种方式刺激他理解证明题正确思路,参悟到证明题的真谛。其实那些证明题,无非是费尽周折,去证明一个已经知道的答案而已——真命题,或假命题。
戴宇低着头,冷冷地:“我不会。”
我继续保持着微笑:“没关系,我可以教到你会为止。”
他慢腾腾地站起来,茫然的目光穿透我的身体,落在黑板上,就这样愣了一小会儿,才晃荡着肥大的校服,低着头挪向讲台,每一步里都塞满了“不情愿”,仿若讲台就是断头台,而我就是站在铡刀旁的刽子手。
他用粉笔一般的手指从讲桌上的纸盒子里抽出一根手指一样粉笔,恨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紧紧咬着嘴唇,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立方体,那立方体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情绪,每一条线都虚弱地颤抖着。
他在题目下面写下“解答:(1)∵”,便低下头,双手折磨着粉笔,一小截一小截地掰下来,攥在手心里,又碾成粉末。
我轻轻在立方体上画了一道虚线:“你必须首先证明……”
“你能证明吗?”他突然扭过头,低低地说。那一刻,他的脸又恢复原来的样子,苍白、瘦削、冷漠,看得人彻骨的凉。
“证明什么?”
他不屑地笑笑,将嘴附在我的耳边:“证明我杀过人。”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4.
夜幕降临,几个少年嬉闹着拍着篮球走出校门,宋琦依旧没有给我打电话,难道他已经铁了心不再爱我了?
我叹口气,将戴宇的地址抄下来,又看了看照片上那个忧郁的少年,这才合上他的档案。几个班干部对戴宇的评价都很低,甚至嗤之以鼻。他从来不主动和班上的同学说话,更不会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他独来独往、表情冷峻,行为怪异。有个胖胖的女生从小学时便和他是同学,她一提到他就会浑身颤抖。
她说,戴宇家养的小动物从来都不会活过一个月,他买它们来,就是为了慢慢地将它们折磨死;她说,戴宇的爸爸不知为何在他六年级的时候上吊自杀了;她说,戴宇的妈妈也在去年冬天跳湖自杀了,春天在湖里打捞出的第一具尸体就是他的妈妈。说到这时,几个同学七嘴八舌的跑了题,他们都觉得最近接二连三的自杀事件是因为他妈妈冤魂不散。
说到最后,那个胖女生仿若突然想起了什么,拍着大腿说道:“老师,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初中的时候,戴宇曾经暗恋过一个女生,在他暗恋她的绯闻传开之后,那个女孩就被淹死在湖里了,那时候大家都传言戴宇是凶手,只是谁也没有证据……”
听到这里,我莫名想起戴宇在讲台上的话,于是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一直沉进无尽的黑暗里,那黑暗中充斥着污浊的酒气,妈妈的脚悬头顶,随风摇晃着。
戴宇的家在人造湖附近的老街区,破败的街道两侧,是破败的老式职工宿舍楼。楼梯的感应灯坏了,忽明忽暗,楼梯两侧的墙壁上画满了凌乱的涂鸦,仿若十八层地狱一般狰狞嘈杂,那些涂鸦密密麻麻一直延续到3楼,戴宇就住在这一层。
那个曾在湖边见过的小女孩低着头坐在楼梯上,怀里抱着一只脏兮兮的京巴狗。听到脚步声,她依旧垂着头,将瘦小的身子向墙的里侧靠了靠,大抵以为我只是路人。
我蹲下来,轻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哥哥在家吗?”
她一愣,将怀里的狗搂得更紧了,生怕别人抢走似的,她的声音依旧怯怯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是我告诉你我叫戴安,告诉你哥哥不在家,你就会把我拐走是吧?”
我微笑着,表扬道:“真是机灵的丫头,你这么做是对的。不过我可不是坏人,是你哥哥的老师。”
这时她才站起来,仰起头,我不由惊呼一声,捧住她的脸:“额头怎么伤得这么重?”她的额头有一块杯口大的新伤,血似乎刚刚止住,看起来湿漉漉的。
“关你什么事?!”戴宇突然出现,他一把推开我,将妹妹掩在身后:“你来这里干什么?!”
“家访。”我说。
戴宇阴冷地扬扬嘴角:“那你来错地方了,你若对我家访,恐怕得到阴曹地府了。”
“戴宇,”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和蔼可亲:“我只是关心你。”
不知为何这句话反而惹恼了他,他猛地将妹妹推进门内,恶狠狠地说:“我可以容忍别人忽视我、鄙视我、嘲弄我、甚至虐待我,却唯独无法忍受别人关心我!”
说罢,他“嘭”地一声将我关在门外,楼道的感应灯们霹雳巴拉亮起来,又霹雳巴拉的闪烁着,刚才躺在戴宇妹妹怀里的小狗蜷缩在地上,半个脑袋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原来它早已死了。
门内,隐约传来戴安的哭泣:“哥,狗狗不理我了……哥,为什么狗狗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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