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还是月朗星稀，雪满原野的振武城外，如今遍是血腥味，我分不清天空和大地的位置，只是听到死亡在呐喊，鬼魂在哭泣。
      　　我吓得闭上眼睛，抱着马脖子，哆哆嗦嗦。
      　　即使哆哆嗦嗦，还是得前行。
      　　冒得办法呢，我现今是个老大呢，老大就要做老大该做的呢。
      　　我好怀念在舜山的日子，敌人打上门来，有掌门，有一等护法，有一等剑客去挡阵，其余的关我屁事，我拍屁股走人冒人责怪我的。
      　　当初是天下兴亡，与我无关；江湖道义，关我屁事。
      
      　　如今呢，天下兴亡，剩男有责；江湖道义，最关我事。
      　　夥咦，好怀念做小人物的日子呢。
      　　随军阵跑了好远，前方已经是大阴山，马蹄踩着尸体和积雪，剧烈地颠簸着，箭在头顶上乱飞，山脉迎面扑来。
      　　随着大阴山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天神似的将军，骑着天马似的坐骑。
      　　按照我的身高和我所乘马的身高，我得拉长脖子，我的马得竖起前蹄，才能看得到他的脸。
      　　我的额头正顶着他的长髯。
      
      　　如果大阴山能发出声音，那一定是这个天神将军的声音：“盛南贤弟，你冒着性命之虞来救手下，是个仗义的人，我石头敬你则个。”
      　　石雄腰间和马臀上系着上百颗首级，横着长刀，大口一喷，杀气腾腾而来。
      　　“石头大哥，你拴着这么多人头做么子呢？”
      　　“嘿嘿，不好意思，那些个刀笔吏要按件计功劳的，我石头也没法免俗，栓了些有代表性的百夫长千夫长的首级，好有个交代，你要寻你娘，你娘却在此处。”
      　　石雄用长刀往左面一指。
      　　左面是红眼老尼，骑着个高头大马。
      　　我问：“娘，你跟着石将军跑做么子呢？您不是不参与政治吗？”
      
      　　“我在看着这个狐狸精，莫让她跑了，如今，她又看上石家后生，想祸害石将军呢。”红眼老尼将剑往前面指。
      　　前方一朵玫瑰羞答答地开，开在一匹俊俏的红马上。
      　　却是幻丽影。
      　　“丽影妹子，你一个妹子家的上阵做么子呢？”
      　　“妹子我不告诉你撒，妹子我跟石头哥哥杀敌嘛。”那玫瑰羞答答地回答。
      　　“闭嘴，你这个害人精，害了江湖上的人，又想打入政治界害人啦。”红眼老尼揭穿她的政治阴谋。
      　　石雄怒吼：“妹子耶，你莫跟着我石头，我石头是个有娘子有儿子的，你跟着我没结果的呢。”
      
      　　女人靠怒吼是吼不开的，幻丽影更加羞答答了，更加美妙俏佳人了。
      　　“娘啊，这感情呢，是男女之间的事，岂不闻汉乐府诗曰：连山都崩塌了，连大海都干枯了，连冬天都雷声振振了，才死心的。”
      　　“爱情，爱情，多少忽悠假汝之名而行。”红眼老尼悲愤地喊。
      　　那么伤心的样子，连石雄都震了一下。
      　　最前方，回鹘兵恢复了阵型。
      　　乌介纵马在阵前，满脸血污。
      　　石雄大呼：“弟兄们，破阵，破了这个破鞋阵。”
      
      　　说罢，石雄拍马扬刀又要冲，我赶忙揪住他坐骑的尾巴。
      　　“贤弟，你且有什么吩咐？”石雄回头问。
      　　“嘿嘿，石头大哥，本来我不是军界的人，不好说的。”
      　　“你是我贤弟，你唧唧歪歪做甚么？痛快些，你说呀。”
      　　“大哥呀，我晓得，这杀敌破阵是你的强项，是你的专业，但是呢，你腰带上哪能拴得下那么多首级吗？十万回鹘兄弟姐妹一个个摆在哪里让你杀也杀得蛮辛苦的，费劲呢，你若是放过他们，让他们降了，又救得性命，又捞得功劳，何乐而不为呢？听说过杜甫吗？”
      　　“毒妇，不就是江湖上的毒妇门吗？”
      　　“非也，非也，石头哥哥，这个杜甫伢子，是玄宗皇帝肃宗皇帝朝的文学青年，写过一句诗：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若是能制止敌军侵犯，达到战略目的即可，何必多杀人呢？如今公主救回来了，群盗也驱散了，莫杀人了，石头大哥。”
      　　“嗯，这个诗我没明白，但这个意思也是我们军人该晓得的，谢谢你盛南贤弟，不，我的盛南老师，石头我这就一面战，一面劝降去。”
      
      　　说罢，拍马上阵。
      　　日期：2009-01-21　00:48:11
      　　57章之1山川震眩声析江河
      　　我也立马在阵地前沿，虽然我会剩拳，虽然我有小白龙，虽然我有十八罗汉，但这一切并不构成战斗力，并不构成一个军人所必备的素质。
      　　我战战兢兢，腿肚子夹不不稳马肚子，人屁股坐不稳马屁股，几次要往地上掉，还得要我干娘在马上伸过剑来扶着，惭愧惭愧。
      
      　　看看四面，想起本朝玄宗皇帝时候文联副主席李华所写的《吊故战场文》。
      　　怎么写的？
      　　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这文章过去百把年了嗒，怎么写的好像就是眼前的景象呢？
      　　近处的大阴山，远处的杀胡山，好似在晕晕糊糊地转。
      　　其实是我自己在晕乎乎地转。
      　　千万把陌刀，千万把弓弩，无数马蹄声，无声厮杀声，真的像几十场雷雨聚集在一起，集中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释放出来，千万人命转瞬间被撕裂，化为碎片。如果今晚太和公主，我盛男，宫女，白小凤都死在一堆，当真是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你圣男会剩拳又怎么地？
      　　几百排大羽箭射过来，然后千万铁骑兵冲过来，再不行，长钩长索伸过来，只怕杀得连半个拳头都不剩。
      　　想起少林寺长老十方的伟大教导：武功再精，也怕朝廷。
      　　善哉斯言呢。
      　　更让我难堪的是乌介那个喜欢直话直说的家伙。
      　　两军面对面厮杀，回鹘兵步步后退，好不容易扎稳脚跟，乌介纵马到最前方，脸上鲜血淋漓，只剩两个眼珠子是黑的，只剩两排牙齿是白色的，他面目这般模糊了，偏生还认得我，在百步之外用马鞭指着我骂：“剩男，你个忽悠大王，你让我们转变生产方式，其实就是让我们从豺狼变成绵羊，你他妈的是长安帝国推出的文化忽悠手，搞文化侵略的走狗帮凶，你们汉人的圣人全是忽悠大王，游牧部落的人听了你们所谓圣人的忽悠全他妈的变软蛋，奶奶的，本可汗没提防你，让你狠狠咬了一口，让你涣散了本部落的战斗力和民心，奶奶的，我恨不得吃你的肉，熬你的汤，拿你的皮当床垫，气死我也，悔之晚矣。”
      
      　　我被骂得满脸羞愧，低头闭眼。
      　　那群慌乱中的回鹘兄弟姊妹也看着我，好像个个眼神都很鄙夷。
      　　我忍着这阵羞骂，白小凤急得捏我：“喂，你回嘴呀，哪有堂堂一个掌门人被一个山寨版可汗这么辱骂的？我们这些跟着你的人的脸往哪里搁呀？你回话呀，你可以不在乎骂，我们这个团体可在乎呢？”
      　　我沮丧地说：“妹子耶，讲句窝心的话，乌介哥哥他骂的对呢，我这里惭愧着呢。”
      　　白小凤气咻咻地说：“被骂不回嘴永远是不对的。”
      
      　　我说：“我们总得讲得道理的，何况人家正背时呢，被骂一骂又改变不了我们胜利的事实呢。”
      　　白小凤捅了我一拳：“剩男，你个烂无用的东西，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背后带着一个团体呢，你背后是一个长安帝国呢。”
      　　我无奈地说：“小凤妹子，你莫老是拿些东西往我背上放好不好，刚才你一路乱讲，害得我连公主都背不起了。”
      　　“不往你背上放东西，你能成器吗？”
      　　“我本来就不想成器！”
      
      　　乌介还在那边骂，两阵地又要交锋。
      　　红颜老娘也催促我：“崽呀，你表个态度呀，不要被他骂得连个渣子都不剩呀。”
      　　做了团队老大，什么都得表态，而且表的不是自己的态，真是背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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