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叁拾 • 瓢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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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池中涟,袅袅晨时烟,
悠悠风过耳,隐隐诉绮念。
湍湍清漪溅,款款入心间,
茕茕美人目,冉冉溢眷恋。
浮云寮中,苏小妩临荷塘而坐,眼前莲色犹艳,浮叶凝碧,却面含愁容,偶有轻叹。
八阿哥见状询道:“常说宫中窒闷,现下置身朱墙外,何以仍旧忧心忡忡?”
苏小妩目光仍旧落于莲池,恍惚地道:“秋景渐浓,这花能开至几时呐?”
八阿哥将手中书卷搁下,侧颜望向苏小妩,目蕴宠溺之意,打趣道:“见你时常兀自怔神,想着当是迷糊性子犯了,如今才明白,你亦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苏小妩脸一红,怒着嘴转过身来,见八阿哥眸中一派煦然,苏小妩本要娇嗔几句,却蓦地没了心思,又恐八阿哥疑惑,索性垂了首倚入八阿哥怀中,将脸埋进他浅杏衣襟间。八阿哥轻抚苏小妩耳后青丝,她自他袖间再向那一池濒近残去的莲花望去,只感胸中酸楚与疼痛交叠翻涌。
塘中荷花能待至几时,男子明媚胜似夏荷的笑靥又能留至几时。
苏小妩不敢想,未来却梦魇般驻进她每一隅闲暇,令她无从逃离。
“你入宫已有七八年头,当是思量归处之时。”八阿哥声色蔼然,道:“待惠妃娘娘寿辰,让她将你自长春宫收了去,待些日子,我再去将你要回府上,可好?”
苏小妩又惊又喜,未及雀跃,心中隐忧轰隆袭来,将那欢悦顷刻浸作惶恐。
八阿哥见她无话,笑问道:“莫不是不愿吧?”
苏小妩摇了摇头,又垂下目去轻轻点了点头,低声答道:“不愿。”
八阿哥略作沉默,询道:“为何?”
“八爷有福晋……”苏小妩左右思量,自知其中根由难言,况且那天人一般的八福晋确也是她心头隐痛,便以之为由,支吾道出。
却闻八阿哥朗笑,将苏小妩揽入臂间,柔声道:“你与她自是迥然。”
……
尚有隐隐雷声,空色渐灰,闻池内水声淌淌,向亭外看去,方觉雨已聚势而下。斯须间,荷塘似雾中奇境,水面轻烟缭绕,仅闻雨声滂沱,莲叶如涛间轻舟,惴惴翻动。迷离间,唯见荷影失了嫣然从容,摇摇欲坠般远远晃动。
苏小妩茫然间忆起多年前那一场人间仙境般的春雨,伞下一吻,如今她额前仿佛湿润犹存。苏小妩想,那时她的绮念既成现实,现下为何不可再做一试。于是木然抬目望住八阿哥,游离一般,道:“若能远离尘嚣喧扰,天地悠悠,仅八爷与妩儿,不以权势为欲,不为纷争所扰,淡薄度日,就此终老……岂不人人羡之?”
八阿哥未作应答。
亭内静谧,一切音响宛若于亭中绝迹,只闻亭外雨似倾盆,苏小妩脑中所撰瑰然绘卷于那雨声中已渐瓦解。蓦地听到什么突兀地碎裂,她下意识地探寻,眼前心中却皆是空无一物。
苏小妩想秋意确是重了,她周身寒冷。
康熙月末返京,宫里上下再作忙碌。
苏小妩值夜方归,合衣躺下未待须臾,闻外苑一阵似有步声零乱而近,随之便是三两人声,虽窃音低语,难辨其辞,却可悉声色焦促,似有隐情。自康熙离宫,太子已有异动,听闻连月来毓庆宫中常有重臣出入,且每每彻夜未出,灯火常明,想来太子一党必是伺康熙出巡之机,磋商利己之策。苏小妩心知太子此番周张,妄图聚势反仆,却终将耗尽气数,断己前路,又惧八阿哥与二废太子有所牵连,故时常提心忧恐,旦有风吹草动,便生窥探之念。
此间正值荒鸣,苑中奴才朝务甚繁,寥人守夜归来,亦当是熟睡时分,乃一日内陋院中最为人迹罕至之时,此为婢女所栖厢所,而窗外人声,分明是几名青年男子,仔细聆去,竟辨出其一正是八阿哥近身奴才小筌子之声,苏小妩霎时睡意全无,连忙倚窗自罅隙中探去,见小筌子与三两名太监正搀着一名眼生的小太监向厢所后行去。苏小妩鲜涉苑后,仅知该处常年荒废,仅作陈置残物弃品之用,平日里甚是萧索,杂役日常清扫亦不至该处,小筌子等人形迹可疑,想必是要将那人藏匿至废屋之中,掩他人耳目。苏小妩心生疑忧,自门窗缝隙间难看分明,欲尾随其后,又恐打草惊蛇,只得静候室中,坐待时机。
临近废苑,见那弃室中似有灯火,苏小妩心生疑惑,放轻了步子逐渐靠近,拣了临近院中榆木的窗畔,以树影为掩,小心自隙间窥去。
那小太监叫人捆住了手足,由两其余两名太监摁住垂首跪立,身前置一张檀木方椅,于其上一足于地,一足斜搁置于另一膝上的紫袍男子,肤色较寻男子苍白许多,跟衬得一张阴柔的面孔分外狡黠。那紫衣男子,若非九阿哥,又有何人。只见九阿哥身侧的小太监便疾步上前,于那跪立的太监脸上便是一掌,那太监身子猛地一侧,左颊顷刻通红。
九阿哥见之,扬了扬手,令钳着那太监的两人送了手,道:“我可未吩咐你们真的动手,应景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爷身边的人,如是苛罚,要我如何交代?”
名为应景的太监以衣袖拭了拭唇畔血迹,低低咳嗽几声,后道:“九爷将奴才自毓庆宫救出,奴才感激不尽,只是九爷所言‘书信’,奴才确实不曾见过。”
九阿哥垂目笑道:“在太子跟前那么些年,必是个聪明人,若不是握着托和齐那几封秘函,太子能将你逼近死地?若不是你手里有那人尽皆欲的书信,我为何差探子暗中救你?”
一旁的小太监又走上前去对应景一阵推搡,阴阳怪气地哼道:“我看你还是识趣点儿,九爷救你,定然是已将你那些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太子爷的人都还在四处寻着,如今你是瓮中之鼈,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九阿哥双手交置襟前,唇隅轻扬,微蹙了眉看向应景。应景双肩颤抖,沉声道:“奴才服侍太子爷这么些年,自视已成其心腹,未料爷仍是堤防着奴才,说是为托和齐大人传了那几封秘函,便赐奴才一座宅院,将奴才放出宫去过活,谁知差使办了,却要将奴才除去灭口……”
九阿哥哼笑一声,道:“妄图亡羊补牢无果,为防山雨骤至,必定铲除忧患,清其残迹。托和齐与太子爷作何谋划,你这传信人定是有所明暸,如今托和齐身已遭锁禁,若是有心倒戈抵过,便要将旧行供出,这证人自然是你,你落入异党手中也好,遭圣上盘问也罢,于太子,均为大患。”
应景眉目深结,面色泛青,两唇似在抽搐,一阵沉静后抬首望向九阿哥,道:“太子爷要除了奴才灭口,九爷现下救了奴才,若是得了书信,怕也是难给奴才一条活路。”
“放肆!”九阿哥的近身奴才行上前去,对着应景欲又是一掌。
“罢了。”九阿哥令那奴才退下,又向应景道;“眼下仅余死境,若愿作透露,予吾一派便是有功,我可保你性命,况且日后皇上如有探问,你这为人证的,自然得活得好好的不是?”
应景再垂下首去,沉默良久,而后长叹一声,道:“应景身为奴才,那书函自是不曾阅过,仅是太子爷与诸位大人几番往来,均有记忆。”
“识时务者为俊杰。”九阿哥低笑几声,吩咐奴才取来纸笔,将应景所供仔细载出。
九阿哥起身出陋室,苏小妩连忙匿身墙后,待那身影行远方才自偏径行回己处。
返至栖所,苏小妩反复思量。想那应景必是太子近侍,曾为太子与其派中要员传递秘函,后因太子疑心深植,欲杀之以斩草除根。情势为九阿哥安插于毓庆宫内的线者所悉,九阿哥便伺机将其救下,诱其呈出太子把柄。如今应景妥协,将太子与托和齐来往细节供出,九阿哥得其所想,当可依约放应景出宫。秦柔曾言,二废太子与八阿哥一党暂无关由,受牵连最甚者为十三阿哥,苏小妩心有惋叹,又猛然忆起一废太子时,十三阿哥骤然失宠之由虽待细究,但必与处心谋划,欲倒□□一事有关。当年事发,康熙震怒,犹见其对手足相残,竞逐储位深恶痛绝,若再废太子,应景为九阿哥用作人证,则恰呈明八阿哥等人有意于太子身侧安置探子并搜拢源据蓄势待反。如是害人累己之拙行,定非九阿哥所为。
苏小妩虑至此处,恍然大悟,知九阿哥定会杀应景灭口。她心生惶恐,连忙掩了被褥要睡去,却总记挂着应景处境,于是辗转反侧,约摸过了子时,终是难作按捺,她不忍自己分明知情却要见应景遭人利用后再丢了性命,起身寻了件墨色斗篷披上,向应景被囚之室疾行去,想着,若是应景此刻已遭毒手便罢;若是仍在,便将他放出去,或逃脱或被擒,她便爱莫能助。
至其外,见灯火已熄,知九阿哥等人已然离去,苏小妩环视四下无人后便将门小心推启,见室末蜷一黑影,便是应景。
应景闻人入室,周身似是一颤,促声低询道:“谁?”
苏小妩见九阿哥还未下手,暗叹自己尚来得及时,不答应景,仅是低头向他行去。她有意不持灯烛,既为掩窗外人耳目,亦防着应景记下她的模样,日后若有万一,她自身受牵。
“是九爷的人?”应景再询一声,仍不得回话,便兀自冷笑道:“我早知道这贱命留不长,却不想竟是连今夜都过不得了,方才招了供,现下便来灭口,九爷行事倒是利落!”
苏小妩一语不发,自废物中寻出一方碎瓦,欲割去应景腕中绳索。应景先是一阵挣扎,觉出来人是意在搭救,先是一怔,而后止了动静,任凭苏小妩以瓦片费力摩挲绳结。
“你是何人?为何救我?”应景惶惑交加。
苏小妩仍是不答,应景亦不再追问,仅是低声喃着与太子数载主仆之交,如今竟遭其弃害至此田地,言间悲痛泪落,泣不成声。
眼见绳索将解,外苑忽有脚步渐近,闻其声不止一人,正向二人所处之室行近。苏小妩骤然慌乱无措,扔了瓦片欲扯开绳结,却被应景阻下。
“晚了。”应景叹道:“来人想必便是要取我性命,即便解开,眼下亦难逃离。”
苏小妩脑中皆空,只感胸中空旷,仅心跳愈加促烈,双手颤抖时,闻应景道;“后窗畔有一弃垛,匿身其中,许能躲过。”
苏小妩向后墙处看去,果见一柴草垛,数尺之高,足以掩住一人。
“有心搭救,应景感激不尽。”应景又道:“北五所外墙,近符望阁那儿有株串钱柳,那树下埋了封书信,今夜我难逃一死,日后,烦将那书信上呈皇上!”
苏小妩欲开口询问书信内容,却闻外苑几人已然行至室前,连忙向后室去,藏身草垛后。
室门再开,几人鱼贯而入,一声冷笑传来,苏小妩识得是九阿哥。
“都招了吗?”九阿哥问道。
“回爷的话,爷交代问的,他都招了,奴才这都记下了。”一旁的小太监答道。
“好。”九阿哥顿了顿,道:“八哥,若是未有不妥,便将这奴才办了吧。”
苏小妩霎时怔住,屏息侧过身,至那柴草间向外室探去,果真见了那一袭白袍立于几丈前。她心中虽明暸九阿哥与八阿哥系为同党,但亲眼见八阿哥来取应景性命,她只感心中一沉,脑中轰隆作响。
“将那绫布取来罢。”八阿哥声色和煦依然,此间苏小妩所闻非但全无温雅之感,反自那语间觉出彻骨冷峻。她只感浑身无力,瘫坐于草垛后,闻几名小太监将应景架起,应景几声笑骂后一声突兀的帛响,室中蓦地静下来,而后是几声挣扎的蹬响,再没了动静。
“断气了。”一奴才道。
“悬至梁上,将拿木倚倒置脚畔。”九阿哥吩咐着几名奴才摆置出应景自尽身亡的情景。
事毕欲就此离去,八阿哥道一声且慢,让小筌子将应景一手割破,以血指于供书末处画押。如是一来,便可向康熙上奏,称应景为太子与托和齐通传秘函,太子恐其泄露信中蹊跷,欲诛之以除后患,应景出逃未遂,被迫自尽,并遗下证函,其中列举□□私亏国银,贪赃枉法,太子与托和齐更曾意图谋反,欲结集势力,伺机胁迫康熙让位。如此罪责,太子必将严惩。
苏小妩捂住双耳不愿再闻八阿哥此刻那陌生如同未识之声,她眉头深锁,敛起双目,却致两行泪轻易滑下,一发难止。
翌日三更。
苏小妩依应景所述至符望阁外串钱柳下将那一封信函挖出,其上所书竟为八阿哥一党安插于毓庆宫的线者名录及其与同党官吏往来记载。苏小妩大惊,未料太子竟已命应景将其宫中探子一一彻查并收录在案,而应景有心报复,让苏小妩将这名册取出呈予康熙以治八阿哥之罪。苏小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惊恐未散,又感叹所幸自己一时不忍,欲将应景救下,得了这名册,如落入他人手中,八阿哥等人许是要遭大劫。
苏小妩将名册揣入怀中,急急返至偏厢膳房,将那名册投入灶火中,直至见其成灰燃尽,方才放心离去。
九月尾,康熙自塞外归京当日即向诸子宣称:“皇太子胤礽复立后狂疾未除,乖张暴戾,秉性凶残;是非莫辩,不得人心;挥霍无度,贪赃荒淫,滥用库银;更于劣人结党,蓄图谋反,实属大恶。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之。朕已奏闻皇太后,著将允礽拘执看守”,并于十月初以御笔朱书向诸王、贝勒、大臣宣谕再废黜胤礽之由。
太子至此告废,康熙称储位之争,乃诸祸始端,无储君便少是非,故执意不再立太子。但二废太子后,除废太子胤礽举家被囚于咸安宫内,皇十三子胤祥亦遭缉拿,受禁于宗人府待审。
康熙虽不及初废太子般苦痛,却仍是大动怒火,以至体有微恙。德妃便以此为故,与宜妃为伴往五台山祈福求庇,苏小妩于随行之列。但初抵寺殿便夜逢大雨,苏小妩所居厢房恰临清苑,闻雨堕草间,声势浩瀚,加之山中清冷,夺人睡意,索性裹了衫子外出观雨。
行过回廊,欲执伞向院落中去,竟见一人影静席亭间,仔细看去,是一清瘦女子,青丝落肩,半掩容颜。苏小妩觉出几分熟识,那人却向她看来,她便忽然怔在原地。那女子未施粉黛,不着华髻,一张精致的面庞即便这晦涩的雨夜亦难掩其绰约,美艳如此,苏小妩所识之中,惟八福晋郭络罗氏一人。
苏小妩忆起郭络罗氏与宜妃为亲,此次亦随驾至五台山寻经。
“你是妩儿吧?” 郭络罗氏起身自亭内行来,纯白缎衣更衬得身姿曼妙,苏小妩略窘,又连忙撑起伞去迎,郭络罗氏淡淡一笑,邀苏小妩于廊下并席。
苏小妩一时局促,垂首不知作何语。
郭络罗氏兀自望着廊外大雨,目微晗,眸中波光盈盈,静默片刻,道:“我同你说个故事罢。”
桂香时节,宫中设宴,皇子正值豆蔻年者皆列位其中。
一顶玲珑华辇自红墙外入神武门,过顺贞门,经御花园时,少女掀起窗帷,暮时微风携来几枚海棠叶,少女肌肤胜雪,一双乌润的眸子自帘后打量着沿途景致,较同龄者逊去几分烂漫,晶莹间透出几分炯然。入坤宁门,少女掩起帘子,锦袖中纤手攥着一方宴帖,朱笺金字撰着少女闺名,怀襄。
坤宁宫外,轿落,少女缓缓步出,一身絳紫衣裙摇曳生莲。宫房内一名小太监连忙迎出,恭恭敬敬请了安,道:“宴始时奴才便来通传,请格格先移至花厅稍候。”
少女撇下轿卒与随行管事,独自席于花厅,其间起身向宴殿处望去,见几太监宫女们领着路,几名华衣少年陆续行入殿内无不步态雍然,,无不趾高气扬。少女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别处。
宴席将始,却忽见天色突变,几声沉雷后,骤雨倾盆而下,殿前一阵喧扰,片刻后便宁谧下来,仅余风雨呼啸。少女先是寻了处长廊避雨,待了俄顷,未见奴才来寻,少女目中略过一抹雀跃,竟提了裙摆沿回廊一路奔跑开来,眼见着坤宁宫外殿渐远,少女心底扬起一阵欢喜,却撞上迎面而来的一个身影,本要向后仰去,却叫那人一把扶住,少女站定,望住眼前人,少年白袖白衣,面容如璧。
两人席于廊下避雨。
少女仰面向雨帘,喃道:“府里无趣,宫里亦无趣。”
少年不似她所想那般询其原由,同是望住雨幕,道:“市井生计倒有趣了?”
少女侧过脸来望住少年,思索片刻,道:“比起闲散度日总该有意思些。”
少年笑道:“你这是富贵疾。”
少女道:“百姓忙于活计,无闲暇便无纷争;位高者养尊处优,便以嬉弄权势为乐,此为富贵疾。”
少年不言,微敛起目来,唇轻抿,那笑靥便生生阻隔了廊外雨势,令少女心中一片沉静,她看得有些出神,忽然闻他问道:“你刚才跑得那样急,是做什么?”
少女心不在焉,脱口而出道:“逃婚。”
少年侧身望住少女,未语。
少女面上绯红,扬了声调:“要嫁给那些个人精,我可不愿,总归是想以玛珐和阿玛的功绩为己扩充声望。”
少年眉间笑意渐渐淡去,少女有些窘慌,舍了矜持抓起少年一手,道:“你与我逃出去罢!离了皇宫,离了王府,从此离了那富贵病,可好?”
语落,少女迈开步子要跑,少年却静立原处,面容谦雅却逐渐透出冰冷,浸透了少女双目,一直寒彻少女心底,少年道:“你是逃婚的,我却是来赴宴的。”
少年说罢便径直向坤宁宫行去,余下少女与空寂后俄尔复加的大雨。
寺中回廊内,郭络罗氏轻叹一声,以一手拭了拭睫畔,笑道:“我终究回了坤宁宫,举座皇子,仍是嫁了他。我知他为人出众,仅生母良妃出身微寒,所幸大婚后得我家门相辅,名望渐涨,因此数年来他待我甚敬,至今未立侧室。故传我蛮横,不喜八爷纳新,皆为流言,爷对你甚是喜欢,倘若真是入了府中,往后便是自家姐妹……”
苏小妩仅是沉默,八阿哥与郭络罗氏初遇之景仿佛此刻廊外雷雨,铺天盖地地袭来,苏小妩无从遁逃。她坚信他们曾对彼此一见倾心,少女紫衫窈窕,少年白衣绝尘,幕天大雨中并肩而席,情愫毫无预兆,却真真切切地由此而生。无奈两人志向异处,他意在大统,野心勃勃;她眷羡凡夫,喜好淡泊。因此她舍弃了绮念,毅然走近他,乃盼殊途同归。
雨势无减。
苏小妩忆起八阿哥曾言她与郭络罗氏异然。
滂沱中,她欲与他摒弃荣华,共赴平淡,他不愿。
瓢泼间,她欲与他远离纷争,独享逍遥,他亦不愿。
她与她,又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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