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医学院有4个校区：教学区，宿舍区，办公区和家属区。家属区被称为第四校区，躲在学校东北处的僻静一角。暗红色的墙体上，一条条黄色经脉纵横，像是老人枯槁的手背。走近一看才知，原来那些都是爬山虎们枯死的的尸体。

　　四周死一般寂静，如同医学院的图书馆和深夜里的太平间。而我不紧张，我只感觉我好像回到了高考前夕的教室。边走路边打瞌睡。

　　忽然，不知从哪个窗口传来一位老妇猛烈的咳嗽声，把我从白日梦中惊醒。这时，我看见一个身着白色睡衣，挺着大肚子的长发女人向我走来……

　　女人说：孩子，我知道你一定想听我讲的故事：

　　老奶奶讨厌春天，春天老爷爷的哮喘病太麻烦。老奶奶讨厌夏天，夏天的饭菜容易变馊，引来一群苍蝇，臭虫，老爷爷吃了闹肚子，老奶奶的红账本上又得多记几斤大蒜。老奶奶讨厌秋天，秋风扫落叶，老奶奶也扫落叶，扫得还没秋风扫得快。老奶奶讨厌冬天，冬天老爷爷的尿壶冻起来啦，还得用热水重开，骚哄哄的气味散的满屋都是，过年发红包都没人愿来。

　　老奶奶讨厌每个季节，老奶奶讨厌每一天。可老奶奶不讨厌每个人，老奶奶对我说：我只喜欢我家的小孙孙，调皮但从不惹事儿，嘴巴甜甜，招人喜欢。儿媳却对老奶奶一肚子意见：整天就为着个老爷爷团团转。不讲卫生，也不像孩子他外婆爱陪小孙子玩。

　　那一年，也就是我因作弊学校留校察看的那一年。老奶奶最讨厌的老爷爷脑血管破裂死了，老奶奶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儿媳没有哭，说：谁逃得过一死，老奶奶疯疯癫癫，哭的难看。

　　同年，从不惹事的小孙孙在学校惹大事了。这个调皮的男孩和同学打闹，把校长的茶杯打破了。老师打了男孩，一不小心把他打成了外伤性癫痫，重型，平均每天发作一次。规律是，比更年期妇女的月经还没有规律。儿媳也哭得死去活来，去教育局大闹一番，闹得局长过了个暗无天日的周末，躲在家里没敢出来。结果就闹来了一大笔赔偿金，然后生了个二胎。

　　又是同年，电视上经常播放北京##癫痫病医院的广告。在比新闻联播主题歌还要难听的音乐声中，老奶奶抱着个翻着白眼的男孩出场了，她沿着一条黄叶铺成的小路走到了大门口，接着最后一片树叶落下，广告中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还癫痫病儿童一个光明的未来。北京##癫痫病医院。”可是广告中没有放，老奶奶随后又抱着男孩踏上布满黄叶的小路走了回去。

　　我打断了女人的话，说：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儿媳。

　　女人嘲讽的一笑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孩子。那你猜猜，你是故事里的谁呢？

　　我愣了，思维停了三秒钟，说：我不在故事里呀！

　　然后我竟然笑了，我笑着对女人说：你猜，我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信女人能猜中。今夜，将是我在医学院呆的最后一个夜晚。今天下午，我是来院长办公室里领退学通知的。因为我的再次作弊。

　　女人摇摇头，表示不想猜。她说：我们还是坐坐吧。以后就没机会了，不是吗？

　　老奶奶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

　　老奶奶坐在门槛上，抱着老爷爷的尿壶，望着天空发呆。

　　老奶奶坐在我的左边。

　　白色睡衣的女人坐在老奶奶的右边。（位置关系我没有写错，嗯，就是这样的）

　　尽管是同命相连的两女人，那个年轻点的还是看老的不惯。平常的对话只有一句：灰蒙蒙的天空有什么好看。

　　我顺着老奶奶的眼光望去，我发现女人一直错了，老奶奶看的不是天，而是对面墙壁上的一块黑色油渍，那家的老爷爷病了，老奶奶顾不上清理油烟机。黑色油污将墙上那些已经枯死的爬山虎染黑， 好像一条条被烧焦的尸体。

　　这时，女人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玻璃瓶，神秘的凑到我耳边，说：想不想品尝品尝？这里面装有我永葆青春的秘密。

　　我看见瓶子上印了四个字：福尔马林。

　　我说：你疯了。别忘了，你的肚子中还孕育了一个生命。不要忘记了你的使命，是做一个伟大的母亲。

　　女人嘿嘿一笑，掀开白色睡衣，肚皮上竟然鼓起了一个12斤重西瓜大小的青色的瘤，瘤上布满了绛紫色的血管，以每分钟72次的速率搏动着诡异的生命……

　　我听见瘤开口说话了，它问：我是谁？

　　老奶奶还在看“天”，她眼角的那颗黄色眼屎已经结晶……

　　今夜的新闻联播里，北京那家全国闻名的癫痫病医院被宣布取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