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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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无雨停下话头，清澈的眼神一时四下飘散，再次收拢一起时，目光中明显带着一层不屑的神情：“中国的关系文化信奉的社会法则。应势则生，捉摸不定，因时而变，没有规则可循，踏住尾巴头还在动，把左右逢源当做最高明的人生哲学。一个在没有法则可循的环境生存的人，跟一只猫似的，恨不能自己有九条命。一个人的人格中被赋予九条命特征，谁还会珍惜其中的一条命？”他挺了挺背，努力振作精神，“在社会法则下，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学会怎么适应对放方，或者让对方适应自己，结果会是什么？只能让法则支配自己。在这种环境下，每个人不是尖锐的，像块石头，越磨越圆滑，最后丧失进攻的能力，要么一方人不作为，要么另一方人乱作为。任何一个制度形式下，推动社会进步的，一定是具备进攻性的尖锐的人，像石头一样圆滑的，注定成不了这个社会的精英分子。”
      
      　　“这就是你不愿意留在北京的原因吗？”
      　　Rose突然怀疑地问。
      　　“哪个地方把人越磨越圆滑，我就远离这个地方。”梅无雨坚决地说，又补充道，“一个人失去个性是一个最不幸的悲剧。”
      　　“现在你从了政，算不算接受社会法则支配啊？”
      
      　　“只要明白自己不是九条命的猫，社会法则何尝不是一块磨刀石呢？”
      　　“难怪你放不下梁同叙。她倒是一个尖锐的物质，进攻能力能彻底地摧毁你。她是这个社会的精英分子吗？”
      　　Rose讽刺道。
      　　“尖锐的物质容易被进攻，也具备进攻力。同叙虽然读懂了社会法则，在一堆圆滑的人群里，就怕她恨不能自己也有九条命，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一个人一生命运不济，有时就错在一念之差。”梅无雨突然狠狠地抓住Rose的胳膊，抓得她感到生疼，“我已经错了一次。你还想在我的错上加上你的错吗？对自己身边的人如此漠视，其他毫不相干的人还会放在眼里吗？”他放开她时，说话的语气变得冷漠无情，“无论如何，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我儿子的亲妈。我情愿牺牲你我的友谊，也不愿再牺牲她。”
      
      　　Rose惊愕地看着他，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混蛋！”
      　　“对不起！”梅无雨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道歉说，“同叙对我有恩啊！”
      　　“对你有恩，你还把她弄成这个样子？”Rose双目盯着他，愤然地回击道，眼睛开始湿润，“为什么？那道我们的友谊还抵不上她一声淫叫吗？”她绝望地叫道，泪水终于流了出来。“我早就受够了你。你有什么话，今天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反正你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我的态度很明确，你想碾碎她，先从我身上碾过去。”梅无雨毫无妥协的意思，“叶子希望我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我更渴望给她一个安全的港湾。对同叙，我同样渴望还给她一个安全的港湾。你就大不一样了，不能因为你强大，任意持强凌弱，甚至动用特权剪灭她。”
      　　“你是不是也想给我立规举？”
      
      　　“为什么不吗？在厦门时，我就想给你立个规举。”梅无雨话里表达的意思仍然强硬，但口气已经明显变软，“当一个社会的精英们收起他们脚下的梯子，只留给后来者一条绳索，这个社会就会变得很不安全。同叙有经商的天赋。当年她在上海倒卖房地产，我把她引荐给肖光，希望她有一份正当的事业。现在也一样，我只是希望她有尊严地赚干净的钱。”
      　　Rose猛然推他一把，说：“你说的都是屁话。我早该认清你的面目，无情无义，内心残酷。非常地残酷，看着一个人自作多情，很好玩是吗？装作无动于衷也是你的风格，对吗？我老实告诉你，梁同叙之所以弄成这样，完全拜你所赐。”Rose冷笑，“现在这样也好，你终于撕下面具，让我看清真实的你。”
      　　“我还带着一副面具呢，是你给的。你来撕，还是我自己撕掉？”
      　　Rose不自觉地擦了擦脸上的泪迹，怒目而视。
      　　“没有你的光环，我只是一个渺小的人。我相信也是一个幸福的人，跟大多数的人一样，在职场打拼，开开心心跟叶子一起生活。”梅无雨一脸轻松地说。
      
      　　“更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混蛋！”
      　　Rose厌恶地扭开脸。
      　　“一群幻想自己拥有九条命的人，根本没有资格为这个世界重新制订规则。你想重塑世界秩序，我也想。我们志同道合，理应站在一起。现在，我非常愿意跟你站在一起。”他站起身，双手伸向Rose，“来！站起来！我想拥抱你！我欠你一个拥抱。”
      　　Rose白了他一眼，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梅无雨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拉起，拥入怀中。
      　　这是二人第二次拥抱。
      　　长时间的无声无息的拥抱。
      　　“你站得那么高，渴望所有成就，可以鄙视一群人。”梅无雨打破沉寂，附在她的耳边恳求说，“同叙她没得选择。她在这个社会法则支配下孤身奋斗。答应我，替我多照看她们母子俩。”
      　　“好一个社会法则啊！两个都是女人，为什么是她得到法则之外的额外补偿，为什么不是叶子？”
      　　Rose说这话的语调有些无奈，“你对叶子难道没有一点内疚吗？”
      　　“全是我的错！”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得到补偿的是她？”
      　　“事事都有因果关系，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也是一种报应吧。同叙只是需要一种归属感。与叶子不同，在精神和物质上，同叙更倾向物质的归属，只是以过激的精神欲望掩盖另一个欲望，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愿承认。物质欲望的最后索求是得到同样价值的补偿。你以为同叙是哪种一杯咖啡一本书就能打发一个下午时间的女人啊？叶子也许做得到，同叙她做不到。”
      　　“无雨？难道你早就看出她对你的纠缠不是出于纯粹的爱？”
      　　Rose猛然推开他。
      
      　　“对我来说，她再怎么做也不过分。我不想用你这样的怀疑去怀疑她，这样对她，那真的很残忍。”
      　　“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还可能理解为仁慈吗？再怎么着，你也不能让她心存幻想，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日期：2012-11-2322:18:32
      
      　　“两个在同一个黑暗的箱子里对视的人，只能用声音去感觉对方，连对方的呼吸都得小心谨慎辩别。同叙是黑暗中的一个人，我也是。我不想为自己愚蠢的行为辨护，也没资格为自己辨护。你知道吗？只有在那种环境下，你会真切地体会到一个黑暗中的人最需要什么。”梅无雨停了停，继续说，“同叙是一个冷思维的人。从某个角度说，她比我更适合在华尔街生存。她的商业智慧是你我无法想像的。华尔街有一个让人不敢恭维嗜好，唯一怀着虔诚的心态去认真对待的是血淋淋的事实。至少，这能让一个人变得尖锐，而不是圆滑。”
      
      　　“你还是华尔街的思维。无雨，这个女人不是值得你敬佩的对手，你不能一边击倒了她，一边还想着跟她握手。她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善良。一个敢让亲生儿子把亲爹叫舅舅的女人，真的很可怕。你就看不出来吗？她再一次向古家靠近的用意，那叫什么来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
      　　“她有更好的选择吗？与其说她是在烤我，倒不如说她在烤自己。嘿嘿！她想把自己情感上的最后一点东西在这场大火中焚烧殆尽，化为一堆白灰一样的无生命的东西。”
      　　“爱本来就是一种牺牲。我不知道这句话用在梁同叙身上合不合适？但愿她能悟出这个道理。无雨，有时候你不想伤害一个人，也只有通过伤害她的办法，让她变得更加坚强。爱一个人也一样，有时候，爱一个人也包括不要让她知道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有些事，你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对于叶子也一样，爱你应该爱你的全部，包括缺点和过错。你跟叶子做的是同一道题，你手里已经拿着标准答案，还有必要让叶子再重做一遍吗？”
      
      　　梅无雨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再也不敢背叛叶子。只是因为增增……，”
      　　“增增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有了家，他也就有个爸。任何人都可以是他的爸，关键在于同叙选择谁当他的爸。你是增增的亲爸，但是，同叙就是不能选择你当他的爸。这个就叫造孽！这个道理同叙也懂。不过，有一些话还真是只能你的口中说出来。”
      　　“你真是小瞧她了。不用我告诉，她已经跟我接上话了。她已经用行动跟我较上劲了。”
      　　“那你怎么办？”
      　　“我不想做任何的反抗。我没有反抗的资格。我只是希望整个社会具备包容性，为像同叙这样的新进者敞开了成功的大门，而不是依附于某个圈子或是某个利益集团。”
      
      　　Rose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内心的底色像阳光一般的透明静远，田园牧歌式的天真率真；在行为上，看起来更像个“OrangeCounty”男孩，为一个不可原谅的出错，无形之中搅动一帮子的人跟着为之受过。这也许是她一直不肯对他撒手的原因。
      　　“无雨，在这件事上，我想要说的，想做的都到此为止。我最意愿看到的已经不是这事的结果，而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杭州湾的海底埋着大量的泥沙，所以，海水永远不可能跟曼哈顿湾一样碧蓝清澈。在国内，你想有所作为，只能让人抬着走路，不然，你永远到不了你想去的地方。华尔街崇拜的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在国内只能躺在字典里。如果叶子，我，还有……同叙，说你棒极了，都是从心里认为你棒极了，我们谁都不愿意看着你犯错犯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