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作者:叶皆辛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157章/157章 | 上一节

这天夜里，天空忽然下起了漫天细雨，他跟大臣讨论构建大学的事情，参考勃艮第大学的设置，并提出了许多适合国情的修改意见。争论直到夜深，直到花园另一头突然亮起了许多火把，宫人们匆忙奔走，说“罗蕾莱小姐要临盆了。”
      
      　　瓦萨腾地站起，随即取消这一会议，披上斗篷便走入风雨中。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他的脸上、身上、手上都凝了细细密密的水汽，靴子上都是水，在宫中地上溅起阵阵水珠。
      　　来到寝宫前，宫人们拿着水盆和热毛巾进进出出，有人恭敬地将他拒之门外：“陛下，男性见到生产的场面是不祥的。”
      　　他在外焦急等待，直到听到里面传来婴孩哭声。他再也按捺不住，一心要知道她是否平安，便冲了进去。
      　　产房内都是血的味道，但那是她的血，充溢一股花与蜜的甜香味。他见到产妇怀中抱着一个小小肉团，被包裹在白色布团中，眼睛微微睁开，露出迷人的琥珀色。“是个漂亮的男孩！”产妇高兴地说。
      　　瓦萨不自觉地伸手，将这小婴儿抱到怀中。他手势笨拙，心里对这斐迪的儿子有些许抵触，但双手接过这小肉团的一刹，他的心突然变得宽容平静。他静静将脸蛋贴在对方小脸蛋上，小肉团突然睁开小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叫什么名字好呢？”产妇在一旁微笑着问。
      　　“斐迪。”瓦萨说。他想，以这个名字纪念他那已经灰飞烟灭的父亲，那个改变了整个世界的男子，必定也是弥赛尔的心愿。
      　　他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弥赛尔并不在产床上。
      　　产妇解释说：“罗蕾莱小姐刚生产完，就说自己极度需要泡温水浴，虽然我们劝阻，但她依然坚持……”
      　　瓦萨微笑：“随她吧。”
      　　她终归是人鱼，在虚耗掉体力之后，总需要回到水中汲取能量。
      
      　　产房内的温水浴室中，却突然传来了侍女的尖叫声。接着有人跌跌撞撞从中奔出：“神啊，怎么会这样……”
      　　瓦萨心底一沉，将婴孩小心放到产妇怀中，便奔向浴室门前。
      　　浴池中的暖水仍莹荡着腾起蒸汽，然而里面却空无一人。见不到弥赛尔的身影。
      　　侍女在身旁颤着声音：“刚才明明看见她走进去的……但是怎么会整个人都消失在水里的……”她吓得哭了出来。
      　　瓦萨步履沉重，慢慢接近浴池，弯下身来。只见浴池中，漂浮着一枚枚银光熠熠的鳞片，他伸手捻起一片细看，那竟是鱼鳞。他轻轻在手指间搓揉这鱼鳞，声音无限低回：“她毕竟是人鱼，终归还是回到水里去了……”
      　　眼前只剩一池碧水，暖暖融融生着淡金色的烟雾，像是少女留下的温度。外面，风雨没有止息地往地上倾注，似乎要与这人类的君王争夺这海的女儿。
      　　日期：2014-09-0714:53:14
      
      　　许多年过去了，欧罗巴大陆有新的国家成立，又有旧的国家灭亡。切萨雷统一了意大利，这国家却又在他染上瘟疫死亡后，瞬间分崩离析，最后由他的副官再次统一起来，建立了新的王朝。瓦萨终身未婚，却早早指定了养子斐迪作为他的继承人。如同多年前，那个著名的预言家所提的：瓦萨将复兴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将它带向兴盛。
      　　二十年后，斐迪以斯堪的纳维亚帝国为据点，推翻了在切萨雷战功的基础上建立的王朝，吞并了勃艮第，攻下了拜占庭，统一了整个欧罗巴大陆。他大力推行新发明的纺纱机，要求改良蒸汽机，全面推广学校教育。他的铁蹄远至亚细亚与非洲，将那些遥远东方国家的瑰宝掠夺过来，放到博物馆中。旧世界中的海神、奥丁、托尔、洛基……此刻都不过是取材于神话的一个个塑像而已，被人类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美术馆中，以供展览。
      
      　　仅此而已，再无更多价值。
      　　那个古典而优雅的时代，永远过去了。
      　　直到那一天，斐迪从海上远征而归，水手们突然大喊：“捞上来一个人！捞上来一个人！”他穿过看热闹的人们，走到甲板中央，来到被打捞上来的人跟前，停下脚步。
      　　渔网内的少女，棕色的长发，默默抱住自己赤裸的身子，由始至终将脸和身子蜷缩藏起。
      　　他折起手中软鞭，蹲下身子，抬起她的下巴，高傲地问：“你是谁？”。少女将脸转过来的刹那，他在这夺目的美丽面前，瞬间静默。他注意到，少女原本应该为人腿的部位，竟长着一条修长的鱼尾巴。
      
      　　良久，他再次开口：“你为什么到这里？”
      　　少女异常羞涩，斐迪弯身去抱起她，那美丽人鱼趁机从他怀中跳脱，纵身跳入海中。斐迪命令水手们马上打捞，却再也看不见那人鱼踪影。
      　　他厉声交代：“一定要找到她。”
      　　日期：2014-09-0714:54:28
      　　因为年轻时流亡颠沛，征战过度，瓦萨的身体衰朽得极快。知道宫廷往事的人们也在私下里传说，那是因为陛下过度思念那位突然消失在水中的罗蕾莱女神。
      　　这天，宫里却来了个叫做安徒生的年轻人，一心想要打听当年的事情。正当宫人以“国王身体抱恙”理由拒绝时，瓦萨却传令让安徒生进宫。
      　　“你想知道什么呢？”他躺在长椅上，慢慢地问。
      　　安徒生好奇地打量这位传奇的君王，想知道在他流亡在外、夺权归国、与神同战、共同抗魔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位传说中的罗蕾莱女神，在这些故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瓦萨闭上双眼，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年，这片国土还没成为基督教国家，奥丁、托尔、洛基他们，是我们在神殿中供奉的神祇……”
      　　安徒生听着他从头到尾，慢慢讲述这一传奇故事，手中墨水笔飞快记录，但说到某些惊心动魄之处，他也忍不住吸了口气。
      　　日色转换，这美丽宫殿外的日光已经渐渐淡薄，星辰缓缓布满天际。这故事兜兜转转，说了整整一天。瓦萨说到，作为魔的斐迪坠入火山口，灰飞烟灭，弥赛尔怀上了他的孩子，回到了人间。然后，他便停了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安徒生忍不住问：“那后来呢？弥赛尔生下那孩子了吗？他现在在哪里？弥赛尔又在哪里？”
      　　瓦萨却久久没说话。
      　　如果时光停留在那里，那便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他还记得那一天，维达尔将他们护送过彩虹桥，他骑在马背上，弥赛尔在他怀中，小而柔软，是他不曾感受过的温暖。她的鬈发贴在他胸前，随着骏马的奔跑而微微颤动，有几根头发丝丝缕缕落在他手臂上，痒痒的，撩动人心。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她，她空洞地睁着眼睛，思绪停留在远方。瓦萨从她外袍口袋中，摸到当日经过罗马废墟时她摘下的小白花，此时已成干枯的几枚花瓣。他将干花递到她眼前，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在废墟中开出的花朵。对她说，为了斐迪，她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朵生命力顽强的小花，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有。
      　　他一时心动，在她前额上轻轻一吻。
      　　那时，他有瞬间的恍惚，觉得就这样一直在这条彩虹桥上，抱着她永无止尽地走下去，便是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是的，只要他不说出这个故事的结尾，时光便可以停留在那儿。
      
      　　也许那个叫安徒生的年轻人回去后，并不满意自己听到的一切，他会大刀阔斧地砍掉认为过于荒诞的情节，将无数人物删减为一二，然后为她安排简单凄美的结局。
      　　那都是他的自由。
      　　但是对瓦萨而言，弥赛尔在他生命中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这个叫安徒生的人，平静地说：“过去那个辉煌的诸神世界已经消失。但弥赛尔曾经说过，她一定会回来。”
      
      　　“回来？”安徒生不解。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瓦萨看向宫殿外的远处大海，“人鱼无论以什么身份离去，最终都会回到海里，回到族人身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