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作者:夜半饿了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199章/199章 | 上一节

唐伯虎长叹一声，道：“都走了，要走的全走了。”
      　　回到屋子里，坐在那里半天，提笔写道：
      　　无计留君住，应须绊马蹄。
      
      　　红亭莫惜醉，白日眼看低。
      　　解带怜高柳，移床爱小溪。
      　　此来相见少，世事各东西。
      　　写完把笔一扔，也不去煎药，竟然歪歪斜斜去厨房找出酒来，就着剩下的半碟咸菜，自己喝了起来，直喝得头晕脑胀，醉眼朦胧，才在灶台旁边，靠着墙，睡着了。
      　　三百六十七
      　　王国士考上了秀才，桃笙的喜事也办得挺有排场，这算是双喜临门了。王宠不仅请来高朋满座，还在花园里搭了个戏台，叫来班子唱戏。唐伯虎去了，还偷偷把当年小徐妹妹的压箱底《风月机关》塞给了桃笙。桃笙问：“爹，这是什么？”
      
      　　唐伯虎嘿嘿笑，道：“你长大了，尽管和你那郎君去看，看了就知道了。”
      　　桃笙还想再问，外边一阵嚷嚷，原来是王国士要做催妆诗了，唐伯虎拍拍桃笙说：“好好过日子吧，多生几个孩子。”
      　　桃笙害羞，自己把盖头罩脑袋上了。
      　　唐伯虎心里也高兴，酒喝了不少，就是坐不稳当，看那小夫妻俩拜了天地，进了洞房，便起来告辞。王宠道：“唐哥哥，今天这么热闹，为什么不多呆些时候呢？若是喝得多了，就在这住下，天色已经晚了嘛。”
      　　唐伯虎道：“已经放了心，我得回去陪陪九娘，告诉她么。再说，我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在这里呆着，感觉有些难熬，还是回吧。”
      
      　　祝枝山已经喝多了，摇晃着站起来说：“我陪你回去。”
      　　唐伯虎道：“胡子你已经这样了，还回什么回啊？我只是想自己清净。”
      　　祝枝山说：“你还清净得不够么？这些日子，都是你一个人在清净，难得今天热闹嘛。”
      　　唐伯虎说：“越清净，越想清净。还是我一个人走吧。”
      　　王宠看拧他不过，只好出去叫了车，扶他上去。唐伯虎拱手告辞，王宠道：“过三天让桃笙回桃花庵看看，回娘家么。”
      　　唐伯虎说：“没必要了。她看见我过得狼狈，会伤心的，又何必呢？要看，还是我到这里看她吧。”说着就吩咐车夫走了。
      　　外面下了小雨，显得凄清阴冷，马车走得也不敢太快。唐伯虎坐在车上，迷瞪着，猛然车子颠簸了一下，睁开眼睛看，鬼使神差，竟然到了皋桥。唐伯虎道：“你把车停下来吧。”
      　　那车夫大惑不解：“怎么要停？不是去桃花庵么？”
      
      　　唐伯虎道：“我只是想走走。”
      　　下了车，站在路边，唐伯虎觉得这里是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街边景物，一点改变都没有，原来的稳得利饭馆还在，六宜楼也还在，陌生的是，人却一个都没有了，自己的爹娘，唐小妹，还有张灵，那些在这里走动蹦跳过的人，都不见了。
      　　走到自己原来的家门口，仍然挂着酒馆的招子。推门进去，就有个伙计上来拦自己，说：“这位先生，我们要关门了，你要是喝酒吃饭，明天再来好么？”
      　　唐伯虎道：“只一杯酒，不多坐。”
      　　伙计道：“已经说了，明天再来。”
      　　唐伯虎道：“明天，不一定再来了。”
      　　伙计道：“那就后天来。今天是绝对不行了。”
      　　唐伯虎向里张望了一眼，屋子里的格局几乎没变，只是桌椅都换了新的，墙上还挂着自己的画呢。其实他倒不是想喝酒，只是想再看看自己住的地方，尤其是后院里那几间房子。正要再说什么，伙计道：“这客官，我的话你没听清楚么？”
      
      　　唐伯虎叹了口气，说：“那就算了吧。”转身走了，听见门在背后重重地关上。
      　　唐伯虎转身上了皋桥，又折向北，心想，这过去的根，就算完全断了。
      　　天气冷，是应该快些走的，只是脚下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走不快，不过一个人在夜晚踟蹰街头，倒利于回想过去，他想起小徐姐姐，小徐妹妹，王翘，茉莉，梁三姑，苏杳，折红，还有小沈姐姐。这些姑娘一颦一笑，都慢慢浮现在眼前……想自己这一辈子多情，却没能留下一个。她们要么已经死了，没死的，也都老了吧？不知道死了的现在转世没有，活着的过得还好不好。
      
      　　其实一生真的很短暂啊，谈上几次情，纠结上几回心，买一处房子，吃两次大亏，生个孩子，也就过去了。
      　　嘉靖二年十二月初二日，唐伯虎依旧起床，煎药，读书，做饭，午后小憩。这一天外面已经有零星的鞭炮声了，叹一句，又要过年了。
      　　晚上依旧独自吃饭，突然感觉不是很好，胸痛无比，便早早躺下。却又睡不着，一闭眼，就看见唐小妹，对他说：“哥哥，快过年了，咱们家也该团圆了。”
      　　唐伯虎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想一想，胸闷气短。便披衣起来，想到外面去透透风。出来转着转着，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桃林小沈姐姐墓前，看着那坟头上，已经枯草遍布了。
      　　拔了拔草，这才心定下来，坐在碑前，想，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么？但也有好处，就是什么都不烦恼了。
      　　摸着冰凉的墓碑，身上一阵阵寒冷。只好又扶着它勉强站起来，道：“小沈姐姐，你在哪里呢？你怎么没来叫我呢？要过年了，也该团圆了吧？”
      　　回到屋子里，找出一幅绢来，写了几行诗：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写完念了一遍，觉得可以，放下笔，想像以前一样，挂在墙上。可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只好放下，说：“随便吧。”
      　　之后上床，盖好被子，咳嗽了几声，昏昏睡去。这一觉好香好沉，不知道梦见了谁，只知道再也不曾醒来。
      　　灯也没吹，是它自己烧完了，就灭了。
      　　后记
      　　唐伯虎的死是祝枝山发现的，胡子闲来无事，想找唐伯虎喝个年前酒，结果，看见唐伯虎躺在床上，已经死去多日了。
      　　胡子叫来王宠和唐申，按照唐伯虎的想法，把他葬在了桃花庵，祝枝山为他写了墓志铭。新任苏州知府胡绩宗写了墓碑。至今，苏州桃花坞一带，还有地名叫唐寅坟。
      
      　　嘉靖六年，文征明回苏州，才和唐申一起商量处置桃花庵。最后，将桃花庵卖掉，将唐伯虎移坟至横塘。小沈姐姐墓，没有记载。
      　　嘉靖三年，也就是唐伯虎去世的第二年，王鏊去世。
      　　嘉靖四年，都穆去世。
      　　嘉靖五年，祝枝山去世。文征明辞职离开北京，一年后回到苏州。
      　　嘉靖十三年，唐伯虎全集两卷出版，销售极好。
      
      　　嘉靖二十一年，唐申去世。遗言唐兆民过继为唐寅之子。唐兆民写《遗命记》。
      　　嘉靖三十八年，文征明去世，活了八十九岁。
      　　万历二十年，唐伯虎全集两卷再次出版。
      　　万历四十年，四卷本唐伯虎汇集出版。
      　　天启六年，距离唐伯虎去世已经一百零三年了，有人在桃花庵故址建立了准提庵，据说，那个地方是梦墨堂的旧址。在施工中，挖出了祝枝山写的一块碑，和唐伯虎写的匾额半块。于是在准提庵旁，建了唐伯虎祠堂。
      
      　　崇祯十七年，也就是大明的最后一年，书商雷起剑和毛晋等人来到苏州，那时候距离唐伯虎去世一百二十三年。两个人说，天下人多读唐伯虎诗文，受惠很多，作为书商，应该报答一下唐伯虎。可惜，他们遍访苏州，也没有找到唐伯虎的后人，只见到了一个老太太，自称是唐伯虎的亲戚。后来，他们出资，重新修建了唐伯虎墓地。
      　　不过不久，唐寅墓又湮没于兵火战乱之中。
      　　清朝康熙三十三年，居民在桃花庵旧址挖出了苏州知府胡绩宗题写的墓碑。苏州文人举办了一次祭奠唐伯虎的活动。
      　　嘉庆六年，苏州府吴县知县唐仲冕，自称是唐伯虎后人。他在桃花庵附近修建了一个很大的唐伯虎祠堂，祭祀供奉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三人，这个建筑，被命名为桃花仙馆。十六卷唐伯虎全集出版。
      　　咸丰十年，唐伯虎祠堂再次重修，同治年间完工，唐仲冕也进祠堂了。后来，准提庵和唐伯虎祠混成一谈，实际上也是合一了。
      　　文革年间，横塘唐伯虎墓被毁。
      　　1983年，唐伯虎墓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