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李孟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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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盖的荔枝树下,晚风吹拂,分外凉爽。富贵静静地感到自己读书时似乎还与乡村的黑土地滚打一起,自家的每一份地里都浸泡着自己的汗水,可自从离开大学校园来到南方的都市——海口,就似已远离了芬芳的泥土宁静的乡村,听不到鸡啼闻不到鸟语,浸染在了都市斑斓的色彩中,以新的生命形式感受着生活的乐趣所带来的刺激,享受着新的收获与辉煌,渐渐地忽视了乡野的纯丽,还有驻守在心灵深处的海防林,如今,静静聆听着太阳村的现在,重温过去,心头隐隐作痛,心底平生起一股暗流……
“砍伐海防林,那是给我们的海防林神毁容!在龙腾湾里挖虾塘,那是挖我们的龙鳞龙颜!”孙佑母愤慨地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是时机未到。”
“养殖使海水渗透到附近水田里,有的不能种水稻了,当年要是听你阿公的话就好。”李金算叹着气说。
“我阿公怎么说嘛?”富贵问道。
“海防林是不能砍的,你们去砍海防林,等于砍你们祖上,砍子孙的生活。我们太阳村,就是靠海防林养护的。”李金算说,“结果,被你阿公说中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沙土流失,雨量少,已干旱多年,蓬莱沟干涸了。”
“海防林的事,村里干吗不向上反映?”
“到哪里去反映,县里都知道了,哪个官不知道海防林的事。如果有一天海水淹没村庄,最大的刽子手是谁?大家心里最清楚,”李开发愤愤不平地说,“当年全村老小为了防沙保田,好不容易把松树种下,种成茂盛参天的海防林。没想到毁在这些人手里,砍了个精光。当年日本鬼子、国民党下村杀人是见血的,现在的人杀人是不见血的!”
“村里许多事情,上头并不是不知道,有些是从上到下一条线牵下来。我们村委选举动员会上,镇委来人要求党员干部要好好进行自我教育。自我教育啥呀?那是宗族教育派别教育,哪家宗族大派性大哪家占优势。为什么每次村委选举,县里头要派公检法带真枪实弹来维持秩序,可见上头最清楚这种事。”李金算沉沉哼了几声,无奈地摇摇头。
“叔公,不用说了,村里还有一些黑的事情,没多少人想到的。”李三多打岔道,“前两天武良新请我们几个同学喝酒,我说他花这么多钱拉狗仔出来当书记不值得。你知道他怎么说,唉,还是不说出来好。”
“他说什么?”富贵饶有兴趣地问。
“他说,你动脑子想一下,我傻吗?我不吃饭吗?难道我喝西北风?我武良新不是省油的灯。我给狗仔投资二十万多元,你知道‘投资’否?投资要讲究回报,要是没有回报,我会随便抛出二十万块钱?我早连本带利要回来了,一得人心二得利,狗仔一上任,我就把村里一块坡地叫狗仔拿村公章出来做意见,从工行和农行贷了六百多万,这段时间我跟农行的陈行长商量好了,准备说服狗仔把村委会办公大楼拿去抵押贷款。”
“武良新胆子确实大,照这样下去,他不是像以前偷鸡了,是偷我们的村子!”
“还用说,附近两个村的庄田所需的水被他霸了。”
“怎么说?”
“两个村的水田是靠龙潭的天然水供给的,现在农民要用水,就得拿钱跟他买。”
“村子又不是娼,他想嫖谁就嫖谁,没人管?”富贵义愤填膺地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要写个内参,参他一下,才平民愤。”
“事到如今,忍一忍就行了,锄奸安民,那是把双刃剑,锄掉他人,也会伤到自己,何必呢?”
“这个,我有分寸。”
“你参又能怎样?地方官员是他哥们,谁管?现在的人,有钱便是娘!”孙佑母说。
“是啊,现在是拿钱说话的时代,不是你当队长的时代了。”李三多插话。
“阿贵,报纸上说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阔一点,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说的不是武良新这类人吧?”公公问道。
富贵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回答。
公公是富贵的祖父,九十挂六,腰板硬朗,拄着拐杖还可出入,耳聪目明,爱写字看报,原来健谈的他,自从天哥去世后就寡言了。
“阿贵,像武良新这种人,不要羡慕他,这种人不值得学。”公公不紧不慢地说:“做人不能缺钙,软骨头的身子不好受。”
富贵像小学生样静静聆听。
“老板跟贼一个样,”孙佑母打岔道,“有人说我们国家是三亿贼子三亿娼,三亿人民靠扶贫三亿官员骗中央。依我看这种现象还是有的,而且不是一小撮,你说是不是?”
“应该没有你想象的这么严重。”富贵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阿贵说的有道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有什么大惊小怪,有些事,你站高一点去看它比较清楚,社会就是这样,有些人生来就吃人,有些人生来就被人吃,有些人生来就是自己吃自己。”
“现在的村干部,跟我们以前确实不一样。”孙佑母摇摇头。
“有什么不一样?”富贵问。
“我们一边带领大家抓生产,一边不忘抓学习,革命觉悟高。”
“现在村里没有学习吗?”
“千年不见一回,你看我们当时学习多火,干部群众一块学,田头村尾休闲时间都没放过,而且通俗易懂。”
“当时主要学什么?”
“毛主席语录。”
“你是党员否?”
“哈哈!老党员了。”
“现在村里的党员有没有组织学习?”
“很少。”
“以前生活,日子过得苦一点,但是睡得甜啊,现在呢,”李金算停顿了一下,继续说:“现在不用说了,以前是家家没界线户户可通风,猪不用圈,牛不用栏,鸡不用笼,狗不用牵,现在呢?四壁围墙还不算,钢筋水泥还得加高加固,三更半夜睡了,还怕有人来偷老婆。”
哈……哈,呵……呵……
大家笑得合不拢嘴,连扬扬也跟着笑起来。
“人说七十古来稀,你已七十了,你老婆子牙都掉光了,还怕贼来偷,”孙佑母嚼着槟榔说,“要不是社会主义好,你的头发能梳得这么亮染得这么黑?”
“叔公是七八月的南瓜,皮老心不老,经常到‘梦里来’发廊找小姐开心,专挑二十出头的,必须白嫩腰细。”李三多笑呵呵地说,“叔公活得已经值了,老人跟年轻人争风流,不枪毙已算是便宜你了。”
“叔公不算老,只是年纪大了一点,力气小了一点,还可以将就摸着软石头过河扶贫,扶贫,呵……呵。”
李金算的笑声像公羊叫,逗得大家也笑……
“日子好了,就不一样,叔公做鬼也风流啊!”李三多眉开眼笑。
“大爹,现在过得还好吧?”富贵问李三多。
“还可以。”
“听说你开荒种了不少香蕉。”
“现在种上的有两千多亩,手头上紧一点。”
“前些日子听说,你躺山卧岭,沐风带雨,跟日与夜的开荒垦地种香蕉。创业阶段苦,甜日子在后头啊。”
“你大爹啊,活出人样了,带一群娘子军,村里大小姑娘跟着他屁股转,上山打猎种香蕉。我怕她们春节回家时抱一群小孩回来叫我叔公拿红包,呵……呵。”
李金算装作一副掏钱包的样子,逗得大家笑得前俯后仰。
“不要笑了,饭菜弄好了,大家快坐上桌吧。”丽娜招呼大家。
两桌人坐得满满的,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呷酒的,敬酒的,吃饭的,夹菜的,喝汤的,有说有笑,谈得来劲,吃得有味。
“你看——,扬扬懂得拿饭给小狗吃呢。”兴旺一说,大家的眼睛聚焦到扬扬身上。
扬扬端着一碗饭菜蹲在小狗旁,叫小狗“吃、吃”。小狗摇着尾巴,看着扬扬,伸出舌头舔扬扬的手,才吃其碗里的饭菜……
“人之初,性本善。”公公笑嘻嘻看着曾孙,欣慰地感慨。
“爸爸,阿太懂背《三字经》呢。”扬扬放下碗说:“阿太,过来背给我听听。”
公公走过去,蹲下来牵着扬扬的手,和蔼地微笑着:“你懂背《三字经》吗?”
“懂呀!”扬扬扶着祖太爷的藤拐杖。
“谁教你的。”
“老师呀。”
“你读哪个学校?”
“龙华区中心幼儿园。”
“哪个班?”
“学前班。”
“乖,真聪明,你把《三字经》背给阿太听,好吗?”
“有什么好处?”
“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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