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李孟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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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谁都没有忘。”富贵微笑着。
“不会?多了,远的不说,就县里的都有好几个。”
“他们过年过节都回来呀。”
“但村民不认为他是太阳村人。”
“那我现在的户口上也不是太阳村。”
“阿贵,不管你走多远,村里的人都认定你是太阳村的人!”力雅三公非常认真地说。
“你说的意思我知道,他们有时候,是能力有限啊。”富贵点了点头,说,“三公,车夫的嘴,律师的腿,各有所长。”
“他们是什么鸟啊,怎么跟你比?!这不是有没有能力的问题。”
“他们也没办法。”
“没办法?村民没办法,镇长没办法,县长有没有办法?我们村的海防林是谁砍的?翅膀硬了就来拆窝,一想起就来一肚子气,不说了,”力雅三公顿了一下,神情严肃,又望了望辽远的星空,接着,愤懑地说,“喝了外面的水就变异,老天有眼,我相信,变异了的人,即使飞出了这个村子,也飞不了多远。”
富贵知道力雅三公的话里的矛头指向的是骆哥,便不再吱声。
半个月亮爬上了树梢,太阳村在月光的朗照下,好像裹上一层薄薄的银辉,显得温顺柔和,就像富贵家屋前的小河汩汩流淌着,没有多少人在意它的存在是怎样一种状态。大家互相聊着,不时传来高高低低的蛙鸣和几声凄厉的狗吠声……
夜,渐渐晚了,李开发、力山和力雅三公回家去了。富贵就和家人在月光下叙旧聊天,聊了大半夜,上下眼皮非常强烈地要亲和了,才上床睡觉。
大地刚刚睁开蒙眬的眼睛,天南方几颗星星眨着眼逃逸了,乡村渐渐收起漫卷的雾纱,整个村庄显露出她晨妆淡抹时的俏丽。院子里舒展着树枝的花梨树缀着一颗颗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串串缀满枝头的玛瑙闪闪发光,不一会儿,阳光越来越大,露珠便在风中销声匿迹了。富贵站在三楼的阳台上,远望着阳光下的太阳村,神情怅惘。
太阳出来了,富贵走出家门,展开了一天的采访……挨家挨户地走访,走访村民,走访老板,走访太阳村的有关村干部;脚步量过每一条村道,量过疮痍满目的龙腾湾,厚厚的一本采访本子,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记了二十多页,尼康牌数码相机摄下了近五十幅感人的画面,每一幅画面都隐含着读不完的故事。最后,富贵还走访了黄海派出所,忙碌了一天的富贵,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心焉如割地披着星星回到家里。晚饭后,富贵掩门书房忙着整理笔记梳理文字,一字一句浸满了太阳村的泪水……
“阿贵,骆县长带人来看你。”富贵的母亲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上三楼敲了敲门,轻声和气地说道。
“我知道了,阿母,你先冲杯茶给他们,等一下,我就下去。”富贵边敲着手提电脑的键盘边说道。
过了一会儿,富贵走下三楼。
“骆县长,您好!我准备明天要拜会你们呢,没想到你们来了。”富贵轻快地走下台阶微笑着打招呼。
“啊呀,叫我骆哥就行了,回来,不告诉一声,”坐在亭前的骆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满脸堆笑地趋前与富贵握手,“我昨天才知道你回来,就带大家来看望你,你一路辛苦你了!”
“哪里,哪里,谢谢大家了!”富贵与骆哥一行一一握手打招呼,接着,富贵拿出采访本,一本正经地说,“辛苦是你们辛苦,这次台风害了百姓也苦了大家,我只不过是回来想写篇关于我们太阳村和海防林的稿子,你们当地政府为太阳村做的一些工作和一些想法,可以放开来谈一谈,譬如,大肆砍海防林,大搞高位池养虾,还有这次台风席卷太阳村后县里头为村民做了哪些工作,还有太阳田洋盐碱化的问题等等。”
“阿贵,你说的这些问题,县里非常重视,有的已经做了,有的正在落实中,一个县这么大,需要解决的问题非常多,我是一个县的县长,不是一个村的县长,我知道我是从这个村走出来的,我没有忘记,可有些事情,你得体谅,做不好的地方,望能多多包涵,也希望你帮我多出点子,以便改进,把工作做得更好。”
“我回来,并不成心给你添麻烦,是要帮县里能尽快解决有关海防林的问题,它不仅仅是我们太阳村的问题。”
“我知道,不过,关于海防林这篇文章,请你放一放,好否?”
“对不起!这篇文章,本来早就要写的,想到你后,相信你能解决,就搁下,一直搁到现在,可是夜长梦多,一想到父老乡亲,我心里又不安,总睡不香,好像欠乡亲什么似的。”
“你报道,也是为了解决问题,我们县里正在做了,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可是群众利益无小事,有些事情,不要等到人命出了,才亡羊补牢。”
“县里的工作千头万绪,你说的海防林和太阳田洋,我列入解决议程,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俗话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可是太阳田洋荒了这么多年,老百姓心急呀。你说,县里猴年马月才能解决?怎么解决?”
“这,你放心就是了,这篇文章,能不能暂时放一放?”
“你把你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算我求你了?”骆哥阴郁不快地说。
“非常抱歉!”富贵沉默了一会,几乎用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我跟你这么多年的感情,打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吧?”
“面子归面子,工作是工作!我尽可以不点你的名。”富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很不自然,似乎内心有些隐痛,毕竟当年他和骆哥情如手足,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毕业。
“这个县是我的县。”
“知道。我有我的工作。”富贵严厉的神态中掠过一丝无奈的表情。
“富贵,你不要这么牛!”陈弟虎着眼睛。
“陈弟!”骆哥严肃地板起脸,睁大圆圆的眼睛瞪着陈弟,吆喝,“不要插嘴!”
“我是人,不是牛!”富贵目不转睛地看了陈弟半晌,沉着脸不温不火地说,“骆哥,我这个家非常不欢迎你带这些人进来。”
“你真的非要写这篇文章?”骆哥再次问道。
“这是我的工作。”富贵垂首低眉地说。
“没有商量余地?”骆哥哀求的眼神看着富贵。
“没有!我要对工作负责,对我的职责负责,不要让我们的孩子也不信任我们的政府!”
“那,我跟你们领导说去。”
“可以,不过,我还是请你先把你工作做好!”
“阿贵,你我是兄弟,何必这么韧呢!”骆哥的双唇颤动了一下,苍白的脸颊布起红晕,忽然嘣出了一句话,“你不过是只麻雀。”
“麻雀虽小,可也六腑俱全,我要‘用声音把现实说出,像麻雀说出黎明一样’。”
“好,我先回去了,打扰你了!”
“你已经打扰了,不送!”
骆哥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指挥了五十多万人口的县长,却指挥不了一个小小外出的秀才,自感面子不知往哪搁好,脸上面部的肌肉好像被黄蜂蜇到一样,痉挛难堪,只得耷拉着脑袋,带着乡镇领导与虾塘老板扬长而去,走入黑夜里……
月儿苍白地挂在夜空里,一抹淡淡的白云飘过,水一样的月华,若隐若现,时明时暗。
“阿贵,‘人’字虽是撇捺两划,很多人写不好,你还是写得刚劲有力,”富贵的公公轻轻地拍了一下富贵的肩膀,神情宽慰地说,“在宇宙万物的链条上,人,不过是沧海一滴。”
“一滴水也可见太阳的光辉,阿公,放心!我会对自己负责的。”
“有些人,有奶吃就忘了娘。”公公摇摇头。
“人心隔肚皮,是红是黑,难以预见。”
“所以,人要把‘人’这篇文章做好,做好人,才去做事。”
“可有时候是心有余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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