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他杀过很多人，男的，女的，年老的，年轻的。但今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杀了人；几年来，他执行过很多次任务，甚至还策划过很多次行动，但今天，他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怀疑。
      日期：2010-2-613:29:00
      
      　　11.阿福
      　　除了那些已经租出去的房间，整个公寓都被新的、旧的、半新不旧的腻子粉涂成了一块一块的，那些新旧不一的腻子粉们拼凑在一起，组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看起来令人心中陡然添出几分不适。即便是这样，孙老板依旧隔三差五地砌墙。
      　　黄睿明心情沉重地坐在楼梯上，茫然着望着孙老板重复着那单调的动作，墙壁涂错了，还可以重新再来，那人杀错了呢？
      　　孙老板晃了晃略微酸痛的肩膀，冲着一楼自己的房间喊：“阿福！把剩下的腻子粉端出来！”
      　　黄睿明的心抽搐了一下，只见孙老板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瘦弱的男孩端着满满一盆拌好的腻子粉，摇摇晃晃地走出来，蹭到孙老板身边。那个男孩，正是卖烟少女的弟弟阿福！
      　　阿福放下盆子，深深地喘了口气，静静地蹲在孙老板身边，和黄睿明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孙老板涂墙。过了片刻，他又喘了口气，低低地问：“姐姐不会像那两个人一样被挂在柱子上，对吗？”
      　　孙老板微笑着说：“当然。”
      
      　　阿福重重地点点头，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安慰，紧接着，他不放心地问：“那我呢？”
      　　孙老板拍拍他的脑袋，将阿福的头顶拍出一片黏糊糊的花白，说：“当然更不会！”
      　　阿福的表情顿然放松了许多，少年老成地说：“那我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孙梅梅提着一袋包子从外面回来，将油腻腻的纸袋子递给阿福，说：“阿福，姐给你买的包子，热乎的。”
      　　阿福一听，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黄睿明的心也跟着啪嗒啪嗒地沉下来。孙梅梅刚才说的那句话虽然和阿福的姐姐很像，但她的语气是沉郁的，表情是木然的，和阿福的姐姐截然不同。但是，当她说完这句话时，那幽幽的目光又猛地飘到了黄睿明的脸上，那一刻，黄睿明赫然发现，她又不像那死去报摊老板了，而是和阿福的姐姐有几分神似。
      
      　　就在黄睿明发现了这个大秘密的同时，阿福也说：“梅梅姐，你刚才很像我姐姐，像她死的时候……”
      　　“是吗？”孙梅梅淡淡地说，目光依旧驻留在黄睿明的脸上，并慢悠悠地走向他：“黄先生，还有三天就是汇演的日子了，我前两天告诉您的曲子练好了吗？”
      　　黄睿明咽了口吐沫，说：“好了。”
      　　孙梅梅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画笔，转身在孙老板刚刚砌好的墙面上画了起来。由于腻子粉还没干，她落笔之处，都轻轻地凹了下去，片刻功夫，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就被勾勒了出来。
      　　阿福一看那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画上是一具很传神的尸体——阿福的姐姐的。
      　　12.偷尸
      　　那一夜，阿福的哭声几乎贯穿了黄睿明的整个梦境，他看到阿福紧紧贴在墙壁的画上，撕心裂肺。黄睿明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抬头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凌晨一点。
      
      　　他伸手从床下扯出小提琴包，拿出狙击枪，在黑暗中拆开、组装、拆开、再组装，在这个漆黑如墨、潮湿阴暗的夜里，这机械的咔嗒声似乎给了黄睿明莫名的安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和孙老板涂墙一样，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无奈和不安？
      　　楼上传来哗啦啦的洗牌声，隐约听到有人说：“再打四圈，今个非得分出个输赢来不成。”
      　　就在这时，楼下传出“吱呀”地开门声，黄睿明警觉地装好枪，坐起来，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目光略过楼梯，隐约看到门廊的地上有两个黑乎乎的影子。
      　　他轻轻起身，潜行到楼梯边，只见孙老板躬着身子对阿福说了句什么，阿福点了点头，然后两人就悄悄走出门。
      　　黄睿明没多想，提起枪跟在他们后面，摸着墙边一路跟踪，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租界的边缘，老刘和阿忆的尸体依旧悬挂在那里。
      　　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要偷尸吗？倘若是偷尸，那么，这个孙老板又是什么人？军统其他行动小组的人？亦或是共产党？
      
      　　孙老板和阿福到了租界边缘后，两人爬在一处土堆后面，观察了一阵日军小分队的临时营地，然后就兵分两路。孙老板悄悄潜伏到距离尸体最近的一个地方，而阿福则慢慢向日军营地挪去。
      　　此刻，黄睿明已经十分确定，他们就是来偷尸体的，且不论他们是什么人，偷尸体有什么目的，很显然此刻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共同的敌人，他要帮他们。
      　　想到这里，黄睿明沉着地四下看了看，进入附近一个废弃的仓库，轻车熟路的攀上仓库的天窗，以骑马的姿势坐在仓库顶端的横梁上，将狙击枪和上半身露出窗外。这个位置，他提前来踩过好几次，倘若今天孙老板他们不行动，他过两天也是要行动的。
      　　黄睿明的狙击枪瞄准镜并没有夜视功能，在这样阴郁的夜里，他只能凭借日军营地的长明灯来瞄准，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单独行动的原因之一。此刻，若要掩护孙老板和阿福，只能凭借他精湛的枪法和多年的经验了。
      　　黄睿明秉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瞄准镜。老刘在梦里的话赫然在他耳边响起：“正好抽这个空带你去医院看看病，上次你执行任务时，在那个狙击点一动不动潜伏了十几个钟头，身上起的疹子都闹上天了吧！”他望着老刘的尸体在风雨中飘摇着，衣服已经破烂地不像样子，隐约有什么液体滴滴答答地掉落，不知道是雨水，还是腐烂的脓液。想到这里，黄睿明顿然觉得浑身发痒，上次任务中刚刚康复的疹子，似乎又钻了出来。
      
      　　正在这时，日军的临时营地里想起了“噼里啪啦”的枪声，细细一听，又和枪声略有不同，是鞭炮！一时间，营地四周火花四起，留守的日军小分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然慌乱起来。黄睿明趁乱击毙了三个日军，暗中掩护着阿福离开的营地，而孙老板这时突然向尸体走去，几个日军发现了他，举枪就要射击，黄睿明一枪打落了灯泡，现场顿然一片黑暗，只能看到流星般的弹火光亮。
      　　在黑暗里射击是很容易暴露目标的。黄睿明又根据日军射击时的火光击毙了几个敌人，看到他们哇哩哇啦地冲着仓库这边包抄过来，他急忙收起枪，向尸体的方向走去。
      　　这时，只见阿福抗着拉布拉多猎犬的尸体，而孙老板抗着阿忆，偏偏漏下了老刘。黄睿明也顾不得多想，一刀割下挂着老刘的绳索，追上孙老板和阿福，说：“别直接回公寓！”
      　　孙老板见是黄睿明，颇感意外地愣了愣，然后十分坚决地说：“直接回公寓！那里是安全区！况且，那里是最近的地方！”
      　　阿福也急促地说：“公寓里最安全，有神灵保佑的！马上就到了！”
      
      　　黄睿明转头，见日军在仓库里扑了空，已经气势汹汹地循着踪迹追了过来，于是急忙帮着孙老板和阿福把尸体拖进公寓，孙梅梅早已在里面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黄睿明一边叮嘱孙老板父女藏匿好尸体，一边吩咐阿福赶快溜出去通知巡捕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