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作者:李孟伦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63章/100章 | 上一节 | 下一节

一个深秋的夜晚，校园里飘着毛毛细雨，带着浓浓的寒意，没有行人，只是橡胶林里传来几声虫鸣，给校园增添了几分沉寂。
      　　高三教室里的灯光还孤寒地亮着，灯光下两三个同学在伏案学习。
      
      　　富贵穿着一身过水多年的白衬衫，裹着书包，哆嗦着走在校道上，周围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寒风一阵阵地朝富贵迎面吹来，翻动着衣襟，富贵一连打了好几回寒颤，头冻得发疼，脸上赤热赤热的，眼前感到一阵阵的昏眩，双脚有点飘飘的感觉，刚到骆夫老师宿舍门口，便昏厥过去……
      　　“阿贵，怎么了？”骆老师马上抱起富贵，放在床上，摸了摸头额，惶恐地说，“烧得这么厉害，骆哥，快点拿油来。”
      　　骆哥慌慌张张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斧头”牌祛风油递给骆夫，骆夫赶忙沾着祛风油给富贵又捏又按，揉了又揉，寒战着声音喊“阿贵，醒一醒，阿贵，醒一醒。”
      　　富贵渐渐张开双眼，白多黑少地盯着骆老师。
      　　“你病了？”骆夫问道。
      
      　　富贵点了点头。
      　　“看来比较严重，你不要撑了，我跟你去看医生？”
      　　富贵有精无力地点了点头。
      　　在骆哥的搀扶下，骆老师背起富贵就朝医院赶……
      　　富贵朦朦胧胧地伏在骆老师的背上。
      
      　　天上连个星星的影子都没有，路上一片漆黑，冷厉的雨摇曳着，刺骨的冷。
      　　忽然，骆老师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
      　　“快点，快扶起阿贵，背去医院。”骆老师凄苦地趴在地上。
      　　“爸——”骆哥喊声有些颤抖。
      　　“不要管我，快点！”骆老师威严的声音似乎不允许任何人争辩。
      
      　　富贵下意识地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还是睁不开，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骆哥背起自己，一路哭着鼻子……
      　　第二天，富贵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骆老师躺在自己身边的一副移动病床上，头额缝了七针，衣领上全是血斑，右膝盖已经破裂，换成了一个人，眼神还是一样慈祥地瞧着富贵，微笑着。
      　　眼前的一切，富贵全明白了，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泪流满脸……
      　　多少年过去了，富贵一直都不能原谅自己。
      　　骆老师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富贵接到爱人丽娜的电话——
      　　“你今天回老家采访了？”
      　　“你怎么知道？”
      　　“你把县里闹得沸沸扬扬的，谁不知道。”
      　　“我没惊动县里。”
      　　“还说。”
      
      　　“谁告诉你嘛？”
      　　“人家说县里自己会解决，你就明天回来吧。”
      　　“你怎么知道县里会解决？”
      　　“骆县长的老婆姗姗是我大学的同学，再且，你读书的时候，人家一家人对你有恩，你不能恩怨不分。”
      　　“家人对我有恩，我知道。”
      
      　　“知道就好了。”
      　　“村民实在是太惨了。”
      　　“这跟你有关吗？”
      　　“我是这个村子的人。”
      　　“你已经走出这个村子了。”
      　　“可它曾经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老爸不在的时候，这个村关爱过你吗？还是关爱过你家人？”
      　　“这是两码事。”
      
      　　“怎么是两码事呢？！”
      　　“我是农民的孩子。”
      　　“人家骆县长不是农民的孩子吗？！”
      　　“他良心在哪里！”
      　　“那你的良心在哪里！”
      　　“我良心在哪里，我知道。”
      
      　　“你睡在骆老师宿舍，吃在骆老师宿舍，骆老师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他为了救你——，嘿，不说了，你问问自己，你对得起人家否？！”
      　　“骆老师一家的恩，我一辈子也没法补偿。”
      　　“说明你还没糊涂嘛。”
      　　“我从来都没糊涂。”
      　　“北岛有一句诗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你是写诗的，你比我还会理解，家乡的事，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了。”
      　　“谁管？”
      
      　　“骆县长说不是要管吗？”
      　　“他跟你说，还是跟村民说?”
      　　“你就不要说了，村里的事，也是县里的事，让村民等待骆县长去处理吧。”
      　　“等待骆哥？——那是等待戈多！”
      　　“戈多戈少，也是人家的县。”
      
      　　“什么人家的县？这是共产党的县，人民的县！”
      　　“喝人一滴水，念人九点情。这道理，你是懂的，骆县长和你都是太阳村里走出来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骆老师一把年纪的人都到家里求你了，同学都打电话求到我这里来了，你非要硬硬这样，叫我怎么做人，等他真的不管了，再说嘛，社里又不是你一个。”
      　　富贵拿着手机，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沉默地听着丽娜数说着。
      　　“你说话啊。”
      　　富贵还是一言不发。
      　　“你明天要是不回海口，就不要踏进这个家了。”丽娜说完，生气地把电话挂了。
      　　这一夜，富贵辗转难眠。参吗？又是恩师又是家人，不参吗？村民怎么办？想起村民的生活，想起力雅三公的厚望，想起获碱了两千亩的田洋，心如火燎；想起读书的生活，想起骆夫老师一家人的恩情，想起今天骆夫老师祈求的神情，心如刀割。富贵心重不安，真的不知怎么办好。骆县长说他管，是真的管，还是假的管？但愿骆县长能真的管一管。
      
      　　月儿像一把弯弯的镰刀一样高高地挂在天上……
      　　日期：2011-08-26　17:14:17
      　　20
      　　骆老师从富贵那里回到家里，心里像打翻五味瓶子一样，全不是味道，富贵究竟是参吗，还是不参，也没给个正面的答复，不过，想想富贵有这么一份社会责任感又欣慰又不安，这事要不是圈到骆哥的头上，我会站出来支持富贵的，可骆哥能有今天，那是我们骆家八辈子带来的福啊，也算是我们祖坟冒青烟了，一家人的希望，难道要在自己最爱的学生手里打折，不禁焦躁地在院子里的槟榔树下反复地走来走去，于是，拨通骆哥的电话——
      
      　　“爸，阿贵怎么说？”
      　　“他说‘我能帮得上忙的，绝不含糊’，可是我跟他说虾塘的事，让他放一放，他不说不参也不说要参，我想你还是找他聊聊吧。”
      　　“你不是不知道你这个学生，他性格就这样，他想要去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阿贵说的也是啊，我们太阳村吃饭就靠村前这两千亩的田洋了，可是田洋获碱，农民的生活真是个问题，你是一县之长啊，”骆老师满面忧愁地说，“农民要是没田了，该怎么办？我们都是农民的孩子，阿贵把虾塘参一下，也是应该的，但问题是，不管阿贵参不参你，你都要负责任，你要先想出个辙来才行，不要到了那个地步，才亡羊补牢。”
      
      　　“我知道，群众利益无小事，我们太阳村的事，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的。”
      　　“现在问题是，阿贵的内参一发，你想办法的时间就来不及了。”
      　　“爸，你出面了，他不当面拒绝，说明他已经给你面子了。”
      　　“万一他要是参你呢。”
      　　“阿贵要是参我，我也没办法，不过，没有这么快，羊有跪乳之恩，你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再且，阿贵的为人处世，我是了解的，我会想办法解决。”
      
      　　“你怎么解决。”
      　　“当然是争取时间整顿了。”
      　　“怎么整呢？”
      　　“我会尽快召集农业口开个会，出个方案，正式发个文件，逐步填塘还林，给你给富贵，说白了，也就给村民有个交代。”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找个时间，把你的想法跟阿贵说说吧。”
      　　“好，知道了。”
      　　“今天，阿贵他妈在市上买虾，卖虾的没有一个肯卖给她，阿贵也知道了，你知道这事吧？”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我会批评他们的，你放心。”
      　　骆老师吊着的心，总算宽慰地舒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