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出去打工后都嫁到外地去了，她即使不嫁，也宁愿当人家的二奶三奶，也不愿意回来，所以，村子里几乎是光棍，你想一想，一个村子只剩下赤条条的光棍，这个村子还有药救吗！”陈利用手指了指酸豆树下的男人，“你看，树下的全都是。照这样下去，这个村子就断种了。”
      　　“他们干吗不到邻村去娶？”
      　　“邻村不也一样。”
      　　“他们不跟着出去打工？”
      　　“谁要？没文化，没知识，没技术，又粗野。”
      
      　　“他们就这样待在这里。”
      　　“有酒的时候就喝，没酒了，就三五成群出去游荡，附近的村子鸡狗声现在很难听得到，有的村子甚至连一枝鸡毛都难找到了。”
      　　“那这个问题大了。”
      　　“还用说，前天下午嫁到邻村的我老婆的表妹，回来看我老婆和小孩，回去的时候，还没走出村子，就被强奸了。”陈利十分难过地说。
      　　“有这回事？！”富贵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显现出了一脸不可想象的疑惑。
      
      　　陈利沉默片刻，冷凄凄地环顾四周，便低声轻描淡写地描绘起前天发生的情景——
      　　“太阳还没落山。我赶羊回家，刚到门口，就听见有女人叫救命的声音，我顺着声音回头一看，就看见阿旺抱着一个女人进了他睡房，我忙跑过去，他两个跟他一路货的酒肉兄弟就把我拦在门外，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扒光女人的衣服，赤裸裸地按倒在床上……我忙对他喊，说这是强奸，是犯罪，要枪毙的。”
      　　“你当时不知道是你表妹？”
      　　“不知道。”陈利的脸上流露出要哭的表情。
      　　“你表妹后来怎么样？”
      
      　　“能怎么样，算自己倒霉呗，事完后，一路落衣落裤地哭着回家了。”
      　　“阿旺后来——？”富贵神情严峻地看着陈利。
      　　“能有什么后来。在这里没有后来。”陈利憋气地低着头，顿了一下，抬起头向酸豆树望了一眼，鼻翼鼓鼓地动了动，生气地说，“那个笑得前俯后仰的就是他。”
      　　富贵顺着陈利的眼神，只见阿旺个子不高，身材粗壮，额宽脸大，鼻高唇厚，左耳朵还缺了半边，一只脚踩在一条弓起的粗粗的树根上，斜着身子，展露着猥亵的笑容，眉飞色舞地数着话，活像一头小公牛，从相貌来看，是个超过“三十”奔“四”的人了。七八个津津乐道的男的围着他，个个面部像山里的石头一样冷冰冰的，骨碌着眼睛瞧着阿旺。
      
      　　阿旺在沙万这个村子，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沙万这村子就是有了他，十所八村的人都不敢惹沙万村的人。他有的是力气，能同时扛起十个人抱不动的两个大石臼飞跑三百里。只要是村里的事情，他说一声，没人敢说第二声，只要他决定做的事，村里大小都积极响应。如果有谁要跟他横来，即使他不出手，只要在你面前一站，你的小腿子不抽筋，也要颤抖起来。
      
      　　“你不管一管？”富贵非常震惊。
      　　“哼，我能管早就管了。”陈利低着头，一面无奈的表情。
      　　“那你老婆家的亲戚和表妹的老公就这样放过他了？”
      　　“他是这个村子的大亨，手下还有一帮烂混混跟着，谁敢惹他。”
      　　“公安不管？”
      　　“公安都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来，谁报案，谁作证？！害得我私下送了两只羊给表妹赔个不是。”
      　　“这跟你什么关系？”富贵不解地瞪着陈利。
      　　“他是我小舅子。”陈利冷冷地说。
      　　“你就这样处理？！”富贵感到不可理喻，吃惊地问，“你的良心呢？狗吃了？！”
      
      　　“良心？我能做主吗！”陈利的脸部抽搐了一下，显得十分无奈。
      　　“至少你要吭一声呀——”
      　　“当晚，我当着全家人的面，毫不客气地训他，要他去派出所自投，可他没当一回事地说，你有本事就去带人来抓我啊，砍头不过是碗大的疤，死一百回都无所谓，但我要对得起我‘小弟弟’，否则，我白来世一趟。”陈利斜着头，一副肃穆的表情，冷冷地说，“更糟的是，他家人却说，这是家里的事，外人不得干涉！气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
      
      　　“岂有此理！”
      　　“有什么办法。”
      　　“你不是他家里的人。”
      　　“我本不生在这村里，村民也认为我没权干涉。”
      　　富贵木然地看着陈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唉，不过，想一想，阿旺说的‘我艳死了，谁负责’也有些道理，这是生理需求，牛马畜生都如此，何况是人呢？！”陈利长长地叹了口气。
      　　“像这样的村子，像这样的蛮人，你老婆放在这里不担心？”
      　　“谁说不担心，做爱，不过是拉链尿尿，万一哪一天他把我老婆做了，叫我怎么办。我一直努力地生活，可是，连白天把老婆放在家里都不放心，那还叫生活吗？！我这两天不停地琢磨，等小孩再过一两年，一定要带着母子俩搬出这个村！”陈利耷拉着脑袋，眼里飘过一丝淡淡的忧伤，眼神似已失去了儿时的光亮，几乎接近了他家的老羊，已白多黑少。
      
      　　富贵瞧着陈利，一想到往后他可能要受到的凌辱，心里不禁生起怜悯之情。
      　　“啊呀，差一点。”不知谁说了一声，酸豆树下哗然大笑。
      　　只见酸豆树底下一只发春的黑色公狗伸着弯弯的狗鞭追逐着佯跑的黑母狗，不一会儿，公狗追上母狗，将前身高高地骑在母狗的身上，把硬邦邦的鞭子插进母狗的体内，不停地抖动着屁股……母狗流露出凄美温驯的神情。
      　　富贵不吭声地凝望着酸豆树下的光棍们，凝望着沙万这个村子，陷入了沉思，澄澈的眸子似乎模糊了，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滚动的泪花。光棍们生性有趣地欣赏着鼻子底下的公狗与母狗的媾和，仿佛在欣赏一丝不挂的外星人在眼前做爱一样，瞳孔睁得大大的，焕发出幽绿的光芒……
      　　诚然，这个村子，对陈利来说，是无能为力的，但他生活还是有滋有味的。有老婆，有羊，有儿子，他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每天太阳一出来，他就赶着羊群出栏，哼着同一首歌激动在每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看着羊儿互相舔跑欢跳，最后又赶着羊群踏着落日一起喜洋洋地回家，黄昏之后，吃过饭，洗过脚，就等着老婆上床，解开上衣，掏出菠萝蜜般的活脱脱的奶子，与小孩一起嘟起嘴唇“哔叭哔叭”地用力吸着，吮吸出老婆那清香酥甜的乳汁，一口又一口，不紧不慢，循序渐进，吸得老婆肥臀底下那一撮嫩绿的草儿兴奋得湿润润的……每每此时，在这安静的夜晚，双方都毫无掩饰的忘我地沉浸在甜蜜的互慰、温柔的爱抚、舒服的交融中。而此时，陈利是这个村子最幸福的人了。
      
      　　当然，对阿秋来说，陈利做爱和放羊一样，都一样的用心用力，勾魂摄魄的快活，这样的生活，赛过神仙。拿阿秋的话说，陈利是为她而生的，提着灯笼无处找。
      　　富贵也知道，在这样山清水秀的山坳里，是最适合做爱的，这里的男男女女与飞禽走兽一样，谋生之余，除了这个，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那倒也是，人类要是连这个起码的生理需求都没有了，生存究竟是为了什么？！
      　　澄洁的天空下，太阳渐渐西沉。
      　　村中的树木不动声色地沐浴着夕阳的余晖，树冠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橘红色，树叶上散落着斑驳的阳光，宛如绿色的欲火在燃烧。低矮而又简陋的船形屋，就这样裸躺在山窝里，黄色的泥壁上依然挂着千年的蓑衣、竹筒和藤篓，残破的墙脚边还靠着一副不知犁过多少沧桑岁月带有泥土印迹的犁耙，茅屋檐下破旧的柴门，依然享受不到太阳的辐照，门里仍然是黑森森的深……
      
      　　富贵在山区奔波，采访完后回到海口，已是第四天的下午，太阳懒洋洋地照耀着大地。
      　　富贵被东方社长叫到办公室，一看社长规矩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副威严的神情，心就有些打紧，正诚惶诚恐地要向社长汇报采访时，却被打住了。
      　　“你的车是否在县城加了三百块钱？”
      　　“是。”
      　　“是否是县里交的款？”
      
      　　“是。”
      　　“把你的记者证交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