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子宾馆一间套房内，董仲海跟梅无雨争得脸红脖子粗。古文身子埋在真皮转椅里冷眼旁观。董建标老辣的目光在三人年青之间来回晃悠。
      　　董建标六十出头的秃顶的胖男人，那张毛孔粗大的黑黄的大脸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微红的大鼻孔一扇一扇，像风箱的两个出气口。
      　　与妖娆均称的董柏荪不同，董仲海更多的继承董建标的基因，浑身长肉，跟梅无雨吵得激动时，大口地喘着粗气。
      
      　　望着相同资历一样背景的三个年青人，董建标内心有一种来对了地方买错了东西的悲凉。他一时想起北京那个昧着良心一昧唱多房地产，绰号“大嘴”的混蛋。这个在全中国小有名气的人物，代表他的那个阶层的利益，经常赤裸裸散布一些奇谈怪论，忽悠公众，混淆视听，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也是此人的一个受害者。
      　　“该死的老王八！”
      　　董建标心里狠狠骂那个“大嘴”。
      　　董建标悲哀地承认，在三个年青人当中，与其他两个一比较，自己的儿子欠缺的不一、二方面的潜质。古文老沉持重，不怒而威；梅无雨大气若定，举重若轻。自己的儿子呢？就是吵架，连珠炮似的说上七八句话，让梅无雨轻轻的一句顶得哑口无言。
      　　2008年底那个四万亿刺激计划出台后，杭州的银行突然个个成为圣诞老人，拎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找上门，半推半就地怂恿董仲海从他们的“钱袋子”里借钱。
      　　这是董仲海最风光的一段日子。他甩开膀子在二、三线城市大肆圈地，温州的一个县级市的地上砸了二十几亿；在台州当了一回地王，代价三十亿；在杭州城站附近花了十个亿拍下一块商业用地，准备建一幢三十几层的大厦，一部分出售，另外一部分作为家族企业的总部。跟永康五金城几个满脑子铁铅铜镍的老板去了一趟海南文昌，准备在海边一大块不毛之地合伙投资一百亿；幸亏只签了个意向书，在那个不毛之地没拨一根的毛，除了在三亚的海滩上晒脱了一层皮，什么也没损失。
      
      日期：2012-11-0922:54:28
      
      　　随着2009年开始新一轮暴涨的房价，董仲海的个人形像跟着膨胀，被媒体吹捧成“富二代”成功的接班人，市人大代表，青年企业家协会副理事长。
      　　与董仲海的趾高气扬形成鲜明对比，古文趁新一轮暴涨的房价，加快家族企业结构调整的步伐。
      　　“你哥忘记了中国是什么样的政体结构，根本不懂要跟谁保持高度的一致。这么大一个企业的未来的撑舵人，缺乏起码的政治高度，啧！遗憾！”有一次，古文这样对董柏荪说。
      
      　　古文越来越自我标榜自己具备政治高度，也喜欢以政治高度来衡量一个人的悟性，对梅无雨如此，对董仲海也如此。
      　　“那你找机会让他高度一下吧？”
      　　董柏荪很厌恶习古文嚣张的气焰，他对自己哥哥不屑一顾，更让她忍无可忍。人还没嫁过去，他开始对娘家人品头论足，算怎么回事？
      　　“不是没劝过，搭不上手。”他理了理他那个一惯的小平头说，“你看我哥，那玩意儿吸上瘾，戒了多少年？还不是照吸不误，废了！”
      
      　　董柏荪不知他说废了的是他的哥，还是她的哥。
      　　董建标现在已经显明地觉察出，家族的房地产业务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压力，摊子铺得太大，战线拉开过长，一个口子失守，导致的结局将是全面的溃退。
      　　然而，口子正在失守，董仲海也正在努力争取古文这支援军。
      　　董建标发现，古文显然无动于衷，不但把自己的双手藏在腋下，而且借来梅无雨的“手”猛扇儿子的“耳光”，也可以说，借的是儿子的脸，扇的是老子的“耳光”。
      
      　　被古文扇脸，董建标无话可说，咎由自取。一年多以前，古文当面警告他们父子俩收缩房地产战线，被董仲海轻轻一句话顶了回去。
      　　那时董仲海得意地说：“如果国家允许在自个家里办个印钞厂，一台印钞机日夜开工，也不及房地产上来钱容易。”
      　　董仲海一言道破这个滑稽的缺乏理性的时代一个正统的经济学无法诠释的不幸现象：
      　　没钱的拼命借钱买房投资；有钱的闲来无事，码麻将牌一样的在家码房产权证；生产服装的工厂绕着弯入股房地产开发；春风得意的房地产公司争当城市地王地标。
      　　这是一个是智慧的时代，也是一个愚蠢的时代。
      　　看着梅无雨的表演，古文心里在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梅无雨是演给他看的，也只有他知道他在表演。在去年，梅无雨大婚之前的那次媒体吹风会上，他领教他借力打力以牙还牙的功力。那次他笑出声来，因为嘲笑的只是个臭虫一样的小人物。他可以这个人把扔进下水道，也可以把他弄成半疯。但是，此时此刻，他不但不能笑出声，而且还要保持严肃的神情。因为，这次的对象是个盟友，未来的大舅子。
      
      　　古文已经不再用心去听两个人的争论，再认真的听下去，他可能忍不住真要笑出声来。
      　　董仲海提出跟古文联手，要求他入股两个三线城市的房地产项目。
      　　董氏父子已经明显感觉到资金的压力。银行方面不但收紧钱袋子，还想方设法抽走已经砸进土地里的贷款。
      　　“你们以为砸下的资金跟原油一样，说抽能抽？”
      
      　　董仲海对催收的银行人员囔道。
      　　银行的人说得更直白：“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政策导向嘛，谁晓得政策像一阵无头风，说变向就变向。我们也是看天吃饭。再说，银行从来只为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那银行不成了慈善机构了？”
      　　要怪只怪年青气盛的董仲海看不准天上的哪朵云彩会下雨。古文说他没政治高度，也对，要是有那个高度，他还不去摸一摸哪块云朵已经湿得撑不住？
      　　全面收缩房地产战线，这是几年前古文为自己的家族企业制定，而且已经被现实证明是正确的战略方针。梅无雨知道，董仲海就是嘴唇磨出三层老茧，古文也不会出手相救。
      　　对于董氏家族，断臂自救是条出路。梅无雨建议董仲海尽快转让杭州的那块商业用地。这是一块风险相对更大的资产。杭州的房价像西湖边上那些枝杆不会弯着长的水杉树，又细又尖的树梢已经够到那块湿得撑不住的云朵，再来一阵风，非折不可。
      　　董仲海一下就跳起来，明着不说，暗地里以为梅无雨在折台。杭州的这块商业地产董仲海最不愿割舍，那是他的形像，他的门面，他的标志。把自己的脸打肿了，门面也砸了，跟美军拉倒萨达姆雕塑似的抹掉自己的标志，他能干这样的傻事吗？
      　　然而，梅无雨在劝他干这样的傻事，走投无路的董仲海自然要跟他睁得脸红脖子粗。
      　　“古文怎么看待这事？”一直在一旁观战的董建标突然问道。
      　　古文知道，最后作出决定的是董建标，只等他开口，他才能最后表达决定性的意见，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有了梅无雨的铺垫，古文省去了装模作样的前奏，伸出一直藏在腋下的手，挥了挥，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无雨说得对。杭州这块地产风险最大，要割先割它，就是亏了，也要割掉。”古文说这话时，发现董仲海肉嘟嘟的嘴一直合不拢。
      　　古文接着说：“还有银行方面，不管想什么法子，必须跟他们谈在一起。没他们的支持，到哪里去融通这么多的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