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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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2-39:27:00
      
      　　3.黄睿明
      　　黄睿明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那时孙梅梅已经用鲜红的画笔将二楼走廊墙壁涂得触目惊心，墙面上充斥着扭曲的人和断裂的残肢。
      　　黄睿明看了孙梅梅一眼，想跟她打个招呼，可张了张嘴，却只是叹出一口气。他靠在自己房间的门口抽了支烟，直到孙梅梅闻到烟味儿皱着眉头离开，他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将烟头捻灭，伸出手从门上方的缝隙里拉出一根细线，轻轻地扯断，最后拿出钥匙开了门。门上的细线连着一个小型手雷的导火索，如果有人擅自闯入，无论是谁，都会炸得粉身碎骨。他并不担心伤及无辜，手雷的杀伤范围并不大，况且，登门撬锁的，也不算是“无辜”。
      
      　　这个晚上，孙梅梅的画钻进了黄睿明的梦里，梦是灰色的，梦里也下着雨，滴滴答答的。
      　　梦里的黄睿明坐在汽车里，他微微侧头，余光看了看老刘，说：“行动计划取消吧，附近有76号的人。”
      　　老刘看了看四周，微笑着说：“好吧。正好抽这个空带你去医院看看病，上次你执行任务时，在那个狙击点一动不动潜伏了十几个钟头，身上起的疹子都闹上天了吧！”
      　　黄睿明羞赧地笑笑，说：“老刘，你有时候体贴得跟个女人似的。”
      　　老刘没吭声，拉着黄睿明，越走越偏僻。
      　　黄睿明忍不住问：“老刘，我们到底要去哪？”
      　　老刘说：“郊外的一家小医院，专门看你身上这种疹子的。”
      　　黄睿明没再问什么，只是忐忑地望着路边颓废的建筑，和越来越坑坑洼洼泥泞的路面。走进一条小胡同时，黄瑞敏看到胡同两侧堆满了垃圾，那些垃圾全部是残破的人体残肢，还流着黄红色的浓液。黄睿明就问：“怎么回事儿？”
      
      　　老刘说：“哦，别担心，这都是医院里的死人，没地方放，就都堆到这儿了。”
      　　黄睿明“哦”了一声，突然停下来，说：“老刘，我看我们还是换家医院吧，这里既然医死了这么多人，可见医生的手艺并不怎么高明，我可不想像这些残肢的主人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这时，老刘缓缓地转过身，他身后的垃圾堆里，阿忆也慢慢地从残肢堆里爬出来，他们一起对他说：“我们死得都不明不白啊！行动计划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怎么会泄密的？为什么我们都死了，你却活着？你是内鬼！”
      　　黄睿明隐约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于是挣扎着、挣扎着，大汗淋漓地醒来。他坐在床上，掐着眉心，全身有说不出的憋燥。
      　　他还活着，似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了。
      　　4.信仰
      
      　　黄睿明是个没有什么信仰的人，当然更不信鬼神，所以他一直没把孙老板的“请神”之说放在眼里。他之所以选择搬进这里，是因为这座公寓住户鱼龙混杂便于隐藏，更重要的是，这里虽然在公共租界，但距离日占区很近——老刘和阿忆的尸体，已经在日占区和公共租界的边缘挂了四天三夜了。虽然他们活着时常常嘲笑他没有信仰、胸无大志，可他们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黄睿明确实没什么大志向，他沉默、木讷、少言寡语、胆小、小心谨慎到神经质的地步，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当英雄。
      　　老刘和阿忆都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选中到国外去接受特工特训，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一名军统的锄奸特工，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成为传说中的神枪手。
      　　每当他们提出质疑时，黄睿明就说，这要归功于儿时父亲对他的虐待。那时，父亲只要稍不顺心，就拿他出气，对他一番拳打脚踢后，就让他头顶、双手各放一盆水站在院子里。盆里的水是满的，倘若他稍稍颤动一下，水一旦溢出来，他就好几天不能吃饭。恐怕连黄睿明的父亲都从未想到，这种方式会成为国军挑选狙击手测试之一。
      
      　　狙击手的手，必须稳。
      　　黄睿明的手很稳，枪很准，但他只是个狙击手而已，他不像老刘，心中信仰着三民主义，他也不像阿忆，对日本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只是读着读着书，突然被莫名其妙的命运选中了而已。好在他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命运想让他变成什么人，他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什么人”。因此，虽然老刘和阿忆对他那种毫无激情的工作态度有些不满，但心底还是认同他的，他是他们见过的最优秀的狙击手。每次执行任务时，只要他们知道他和他的枪潜伏在某个至高点，他们就对自己命很放心。
      
      　　因了黄睿明并没有某些高尚的情操，所以他看起来愈加平庸。他身材适中、外貌平庸，不英俊也不硬朗，平庸得只要一扎进人堆里，就会被那些手忙脚乱只顾着活命的小百姓们淹没。在进入军统上海地区第11锄奸队后，他多数时间都是这样混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并且一眼就能从他们言行举止或者眼神里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每次行动前，他都要提前去目的地观察一番，除了选择最佳的狙击点外，最重要的是观察四周有没有可能破坏他们计划的可疑人物。
      
      　　这样的年代，多数人都是茫然的，眼神里有东西的人都不一般，黄睿明几乎能一眼辨别出哪些人是共党份子、哪些人还是76号特务、哪些人是日本特工、再或者是其他行动组的战友。他们的眼神各不相同，那种不同是无法掩饰的，是从骨髓深处流出来的。
      日期：2010-2-39:29:00
      
      　　5.暗杀记忆
      　　出事那天。
      　　行动前，黄睿明坐在车上，对老刘说说：“行动计划取消吧，附近有76号的人。”
      　　老刘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并没有发现异样，于是低声说：“每次行动你都说这种话，胆小鬼！吴德忠的车马上就来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黄睿明想继续争取自己的立场，可看到老刘和阿忆坚定的眼神，只好无奈地背着小提琴进了路旁的电影院。阿忆牵着那条看似温顺的拉布拉多猎犬在街角无所事事地逗弄着，老刘则装成路人埋伏在杂货摊附近。
      　　黄睿明买了一张电影票，低着头走进电影院，然后装模作样的坐了一会，确认没有人跟踪也没有人留意到他，这才猫着腰从放映厅的侧门出去，上了影院的顶楼，躲在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后面。在这个位置，整个街道一览无余，卖生煎包的小老板、以及正在打盹的黄包车车夫都在他的狙击范围内。
      　　他熟练的打开包，拿出包里的小提琴，继而打开下面的暗格。那里放着改装过的狙击枪零件。他轻车熟路以最快的速度组装好，调试了一下瞄准镜，然后脱下风衣，将自己和狙击枪都盖起来，潜伏在两块广告牌的缝隙间，专注地从瞄准镜里望着街道。黄睿明一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别人的，只有瞄准镜里的世界才属于他。在这个圆形的小世界里，所有人的生死，都掌控在他的手指下。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黑色的轿车驰过来，不时鸣响着聒噪的喇叭声。老刘依旧不动声色的摆弄着地摊上的小饰物，一旁的黄包车车夫却忍不住微微绷起了身子。此时，阿忆微微躬起身子，看到汽车驰进时，悄悄对猎犬做了个手势。拉布拉多猎犬躬起身子，蓄势猛地向路中央的汽车冲去，飞身跃到车前窗上。受到惊吓的司机猛地煞了车，将猎犬弹出去几米。猎犬机敏地站起来，正准备在阿忆的命令下撤退，只听一声枪响，它倒在了血泊里。这时，老刘抽出枪，向着坐在后车座的男人射击。可他刚刚举起枪，那个黄包车夫早已将枪对准了他。
      
      　　瞄准镜里的世界是属于黄睿明的，他要谁生，谁就生，他要谁死，谁就得死。他先是一枪击毙了那个黄包车车夫，又在卖生煎包的小老板刚刚摸出枪时，将一枚子弹嵌入他的眉心。
      　　老刘和阿忆在黄睿明的掩护下成功逼近轿车，这时，电影院里突然涌出一帮特务，冲着他们一阵狂射。
      　　黄睿明懵了，他愣了几秒，然后迅速地起身，拆分狙击枪、装包、迅猛地套上风衣，飞速下楼。街上依旧有凌乱的枪声，他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群里，看到吴德忠抖抖索索地从汽车上走下来，对着周围的特务们喊：“杀手已经被击毙了，你们别乱开枪了！”
      　　特务们并没有理会他，其中一个头目摸样的人翻了翻“黄包车车夫”的伤口，紧张地站起来，仰头看着四周的建筑，大叫道：“子弹是从上面打下来，他们还有个狙击手！”
      
      　　就在这时，有几个特务注意到了人群里的黄睿明，他们正要上前，吴德忠突然说：“够了！我不想再被国人误解，杀手已经死了，不要再伤及无辜了！我们是要和平救国！和平！知道吗？！要想日本人停止杀戮，我们首先自己得停止残害我们的同胞！”
      　　6.无题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么？
      　　组织里出了内奸，行动计划泄露了，所有队员都死了，只有他还活着。
      　　而他之所以还活着，或多或少是因为他们的暗杀目标、汉奸文人吴德忠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