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节
陈禹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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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6-09 06:29:45
心理曹操001
“杀,还是不杀?”
董卓已经在床上转过身来,曹操必须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做出决定!
曹操之所以会在这个特殊的情境中面临着惊心动魄的抉择,是因为他和司徒王允之间的一个约定。这个约定的达成,既要归因于曹操的年轻气盛,也要归因于王允的老谋深算。
前一天的晚上,王允在自己的家里举办了一次生日宴会。他邀请一班旧臣故交,到自己府上宴聚。掌灯时分,公卿皆至。
王允一看,来的都是汉室旧臣,不由心中暗喜。王允一高兴,举着酒杯就哭了出来。
这王允莫不是有病吧?你要过生日,大家很给面子,都来捧场,你好好地哭什么啊?
哭笑歌叹是屡试不爽的注意力吸引策略。王允一哭,大家都慌了,惊问其故。
王允并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汉室的江山而哭。这一天其实也不是王允的生日,这不过是王允假托的一个借口,他聚拢这帮汉室旧臣是为了商量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就是如何除掉董卓!
原来,董卓自借何进之命入京以来,凭借武力,独霸朝廷,倒行逆施,强行废了少帝刘辩,另立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董卓听人密报,得知刘辩心怀怨恨,就下手鸩杀刘辩及其母后爱妃。此后,董卓更是肆无忌惮,每夜入宫,夜宿龙床,奸淫宫女。
汉室忠臣们夙夜忧叹,愤懑不已,急欲除之而后快,但一时却无计可施。司徒王允不愿坐以待毙,就假托自己过生日,找来一帮可靠的人商议大事。
王允找来的这帮人,按照他内心的标准,都属于汉室旧臣。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列祖列宗既然已经为汉朝效忠多年,当然是会站在反对董卓的立场上的。王允的这个判断也生动地表明了类别化在人类认知过程中根深蒂固的作用。
人们喜欢把将不同的人归结为不同的群体。“我们”和“他们”当然是不一样的,无论是价值观、行为方式,还是对事物的偏好,都是如此。我们信任自己的群体,而排斥自己以外的群体。
王允所持的判断标准就是一个“旧”字。这个“旧”是和“新”相对的。所谓的“旧”,就是在董卓把持朝政之前就已经为汉室效力,并且还可以追溯到列祖列宗。而所谓的“新”,则是指董卓来了之后,为董卓效力的群体。
幸亏王允使用的是“旧即是忠”的标准,否则,我们的主人公曹操就会被拒之门外了。因为董卓得势之后,曹操和他走得很近,而且因其精明强干而深得董卓信任。而按照“旧”的标准,曹操的先祖曹参是汉室的开国功臣,整个曹氏家族前后已经“食汉禄四百余年”。这样的旧臣,当然就是忠臣了。
王允借着这一阵大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王允说:“今天哪里是老夫的生日?我不过是担心董贼生疑,才借这个由头,和大家聚会。我所哭者,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汉室四百余年的天下。如今董卓气焰冲天,无人可敌,我们都是朝夕不保啊。”
王允的这番话触到了这帮汉室旧臣的痛处,但这帮人大多年老庸碌,除了一颗红心,确实也没做好除贼的准备。众人只好借酒发泄,学着王允的样儿尽皆掩面而泣。
实际上,王允的这个举动实属冒险之举。他所聚集的这些人中,只要有一个人泄漏了机密,王允及参与众人无不将人头落地。但以当时的社会道德规范来看,人心尚古,王允的“旧”标准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那时,忠义自在人心,卖主求荣者屈指可数。所以,一旦出了个吕布,就成了万夫所指。
哭并不能解决问题,但笑能够解决问题。
在一片哭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狂放的大笑。笑声在哭声的映衬下更显突兀,也迅即让全场的哭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注目投向发笑者。
曹操,这个不安分的年轻人,这个早就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年轻人,就这样,用一阵大笑为自己铺就了走向一生荣耀的开场白。
曹操笑道:“满朝大臣,从夜里哭到天明,从天明哭到夜里,难道能哭死董卓吗?”
一语惊四座。
王允一看,大怒道:“你的祖宗吃了汉朝的俸禄也有四百多年了,不思回报,反倒在这里说风凉话?!你是不是要去密告董贼?我们死了也是汉家之鬼!”
王允虽然发怒,其实内心惊惧不已。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大事要坏在这个姓曹的小子手上了。
他立即想到自己的“旧”标准存在着重大缺陷。曹操虽然符合旧臣的标准,但现在他却是董卓跟前的红人。所以,王允的喝斥虽然直接宣称自己并不怕死,但内心却已经懊悔不已。王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想方设法摆平这个小子,否则在场的汉室忠臣个个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但曹操的目的并不是要去告密。如果他要去告密,就根本没有必要在此放声大笑,暴露自己。他只需冷眼旁观,伺机告退,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置王允等人于死地。
曹操内心中还是忠于汉室的。他也看不惯董卓把持朝政,倒行逆施。但作为一个抱负远大,血气方刚的青年,曹操在董卓之前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施展平台。他之所以与董卓交往过密,就是出于政治性的目的,欲展宏图。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曹操作为一个优秀政治家的潜质了。政治家的抉择标准和忠臣义士的抉择标准是大不相同的。忠臣义士往往不论情势而坚持忠义的标准,但政治家却因情势而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式。而这样的选择,往往是以牺牲某种忠义的标准为代价的。
曹操其实本不必跳出来嘲讽挖苦这些“忠臣”。但这一片软弱无能的哭声激起了他的英雄好胜之心。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受社会评价体系的影响,每个人内心里也都有过度自信的倾向。在曹操眼里,这群位高权重的公卿,不过是“行尸走肉”,只会像妇人一般啼哭。而放眼环顾,唯有他自己能够轻松解决问题。
在这种心理驱使下,曹操又说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话:“我也不笑别的。只是笑众大臣竟然无计可杀董卓。我虽然不才,只要略施小计,就可砍了董卓的头,悬挂在城门之外,告慰天下!”
这段话真是最典型的过度自信的表现。
曹操能够近距离接触到董卓,刺杀他是不难的。但是董卓身边甲士环绕,更有天下第一骁将吕布,勇猛无敌,寸步不离。刺杀董卓后,曹操自身必然难以幸免。所以,砍了董卓的头并悬挂于城门,实在只是曹操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一种想象罢了。
但曹操的这番话还是让王允放下了那根紧绷的选。他的目的本来就是要找出像曹操这样的人。但王允出于对曹操新近形迹的怀疑,还是不敢完全放心。
王允离席走到曹操跟前,恭敬地问道:“孟德,你有什么高见可以匡扶汉室?”虽然曹操是个年轻后辈,但如果他真能够解决董卓,兴扶汉室,对他恭敬一点又有什么呢?
曹操自信满满地说:“我之所以要进身以事董卓,就是想找个机会干掉他。他现在对我很看重,有事往往都和我商量。我听说司徒有一口宝刀,希望你把刀借给我。我就用这把刀去刺杀董贼。”
曹操为什么提出要借王允的宝刀?难道普通的刀就杀不了董卓?
众所周知,近距离的刺杀与宝刀与否的关系并不大。一般的利刃足可要了董卓的命。那么,曹操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其实,曹操向王允索取宝刀,只是他用来取信于王允的一种手段。因为曹操也敏锐地感觉到了王允对他的不信任。曹操所要做的,就是用最简单的办法洗清自己与董卓交往过密的痕迹。如果曹操不能取得王允最彻底的信任,那么他这一番豪气干云的表白就失去了意义,而且还有性命之忧。狗急尚要跳墙,如果王允等人认定曹操将会前去告密,即便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恐怕也要蜂拥而上,先行杀人灭口。
曹操的办法就是借宝刀。
这一招,战国时期秦国的老将王翦曾经用得炉火纯青。
当时,王翦率秦国主力六十万大军,倾巢出动,发动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战。素有猜忌之心的秦王嬴政对此很不放心。当然,将倾国之兵交付给一个人,任何帝王都是不会放心的。王翦深知这一点,在率领部队离开国都咸阳不久,就让部队停驻,自己掉转马头往回走。秦王此时尚未回宫,看见王翦回来,惊问其故。王翦说:“我老了,今后替大王效力的机会不多了。所以趁着现在还能动弹的时候,向大王为子孙谋点田产。”
秦王哈哈大笑说:“大将军平定天下后,何愁没有富贵呢?”王翦说:“我只要大王现在赏赐我良田美宅。”
秦王当即爽快地答应将咸阳西边的一万亩良田赏赐给他。
此后,王翦在行军中又先后两次向秦王索要田舍豪宅。秦王也都一一依准。
王翦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真是老糊涂了,借着领兵出征之际向秦王提前邀功请赏?
其实不然,王翦之所以要不断地索取,甚至是贪婪地索取,就是要将他与秦王之间的关系巧妙地转化为互惠,甚至是交换。
互惠是人类长期进化形成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行为范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血火之仇,必以牙还牙。只有你用某种形式回报了人家的恩惠,你的内心才会觉得踏实。
王翦为秦王攻城掠地,重权在握,秦王是很不放心的,担心其用兵自重,甚至谋反。古往今来帝王解决这个问题的一般做法就是在其功成之后,大加杀戮,以绝后患。所谓的“兔死狗烹”就是这么个道理。
而现在王翦预先主动索取,等于提前对冲抵消了他所立之功。既然秦王已经赏赐给了他最为看重的田舍豪宅,那么秦王也就觉得不欠他什么,可以心安了。而王翦既然索要了这么多财物,当然是想要在功成身退后好好享受一把的,也就不太会有什么异心了。
这就是主动索取的妙处。不妨设想一下,如果王翦用赌咒发誓的办法,能换来生性多疑的嬴政的信任吗?
曹操的做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曹操向王允索要宝刀,尽管对行刺的结果并无影响,却也部分对冲抵消掉了曹操将要行刺的风险。这等于是王允以宝刀为互惠之物来勉励曹操的义举。这样,双方在“等价交换”之后,互信关系就牢固地建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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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感悟:索取,有时候远比发誓更能取信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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