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作者:李孟伦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23章/100章 | 上一节 | 下一节

“他开个皮包公司，没有实体，光贷款，据说这几年贷近亿了，你说他有能力还贷吗？整天跟着官员屁股转，抱着行长的大腿赌，我看连利息都难还，这样不是偷银行吗？”李金算说，“不管怎样，他也是我们村的骄傲，一个贫爹苦母子能混出名堂，确实是个人物。”
      　　“报纸上说管它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孙佑母哼了一下附和着，说话的节奏像机关枪扫射：“他现在偷的是公家的，不是偷草了家的，谁管他？他是有手续的偷，这种日子我看也不好过，哪一天政府觉醒了，追上门来清算……我也不明白……他那德行我不喜欢，他现在发了却像忘了穷样，找两个老婆，涂膏抹粉装模作样，见老的都不懂打个招呼，见小的也不懂问一句，当年他父母没米下锅来找我，还欠我三升米，到现在都没还。”
      
      　　“说来好笑，”李三多说，“去年村干部选举，若投他亲戚狗仔一票的，可以领到武良新五十块钱。”
      　　“有这回事？”富贵问。
      　　“是呀，我家参加选举的有十人，拿到五百块钱，武良新还是讲信用，当场兑现，”说到村委会选举，李金算脸上的皱纹立马舒展开来，笑呵呵地说，“朝光母只一票，武良新给他两百块钱，她逢人便说武良新有良心。她还缠着人家再拿一张选票来投，人家跟她说《选举法》规定一人只能投一票，她还骂人家贪污武良新的钱。最后还问一个月选几次，并嘱咐我儿媳妇，下次选举别忘了叫她。”
      
      　　“结果谁选上了？”富贵问道。
      　　“连这老不死的都领钱了，还用问，当然是狗仔了。”孙佑母看着李金算笑。
      　　“啊呀，不要这样挖苦我嘛，我是不要白不要啊，”李金算说，“我们村，又不是以前，谁当不是这鸟样。”
      　　“狗仔能力怎么样？”富贵问道。
      　　“哪个都是一个档，韭菜不嫌得葱。上届书记砍伐海防林卖，上百万元的款子自个儿私吞了事，吃得肚皮鼓鼓的，吃出了一栋小洋楼。村民有人反映，上级却不了了之。此届书记是割屋宅基地卖，也不知道钱放哪里。有脸有皮有钱的就有屋宅基地，没脸没皮的就甭提了。”孙佑母数落着：“最糟糕的是把海坡的地包给他亲戚搞虾塘，不管群众死活，原来近海滩的水稻田是好端端的良田，现在海水渗透，种不了水稻了。唉，这世道变了！”
      
      　　“中央不是下文规定，沿海地带搞养殖业，必须离海防林三百米以外吗？”富贵有些疑惑。
      　　“有人反映过，反映又怎么样，山高皇帝远，海防林已砍得净光了，虾塘距离海水超不过三十米，你看就知道了。”
      　　“真的是这样？”
      　　“哪还有假。”
      　　“海水的水位高过村庄，幸得沙滩和海防林阻拦，倘若海水涨潮漫过沙滩，整个村庄就完了。”
      　　“那又怎样？现在村官只要有人给他好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现在的世道，谁有钱有势谁都可一手遮天！”
      
      　　“这样做，那不是杀鸡取卵，看来，得有人站出来，让上头出面来管。”富贵义愤填膺，喃喃低语，“照这样下去，村还是村吗？”
      　　“砍海防林，我们每个村民，或多或少都有份。”李金算抽了一口旱烟筒，把旱烟筒往脚板上敲了两下，烟雾一圈圈地从他翘起的嘴角边飘了出来。
      　　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太阳这个村子和村子前的那一片田洋那一片海坡，还有海坡上的那一片海防林——
      　　很多年以前，太阳村的祖先在大海上遇上狂风顶着暴雨在浪涛里荡了七天七夜，精疲力竭，要粮没粮，要吃没吃，深夜里随风飘来到这里，摸黑上岸后，听到玉鸡长鸣，天空一片晴朗，火红的太阳从山后冉冉升起，照耀着大地，地上升腾起五色云气。山上古树参天，虬枝攀升，奇花异草，猿啼凤鸣。还有一泓活的龙潭，流出的水流形成一条五色的河，像一条彩带环绕着山，又款款向西舒展，奔流入海。河前水田万顷，生长着自然谷，其间，鸾鸟自歌，白鹤曼舞……于是，祖上安居下来，把这座小山叫为蓬莱山，把这条五色河沟叫为蓬莱沟，把这个村子称为太阳村。随后，繁衍后代，薪火相传，风调雨顺，成为鱼米之乡。起始是李家的天下，后来其他姓氏的人家发现这地方好，互相奔走相告居住进来。
      
      　　随着日子推移，村子越来越大，人们逐渐发现，风吹沙走，海沙渐渐往水田移。为了抵制海风吹移海沙，村民在光秃秃的沙丘上栽上松树，经过数代人努力，一排排松树，傲然屹立在海滩上，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保护人们安居乐业。
      　　海坡上有一间公子室，公子室的背后有一条深深的沟壑，宽有八百米，长有两万米，深有十米，没有水。村里的村老都说，建村后不久，一天，天还没亮，村里来了一个红脸赤耳的老人，光洁的脸上没有一丝褶儿，眉宇间透出一种威正的气概，身材修长，仙风道骨，拄着拐杖，逢人便说：“你们太阳村前的海坡是青龙坡，海坡上的沟壑叫龙腾湾，是潜龙沐浴隐居的地方，五百年内太阳村里必出飞龙，你们要好好保护龙腾湾。”太阳一出来，老人就不见了，从此，龙腾湾成了太阳村神圣的地方。
      
      　　每年七、八、九月天，总有台风接二连三地从太平洋、印度洋以及南海海面卷过来，太阳村附近的村庄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摧残，唯独太阳村安然无恙。大人都说，台风一上岸，见到太阳村，就在海防林前转个弯就走了，海防林就是太阳村的保护神，也是飞龙的保护神。每年春去夏至，太阳村里的村老择个黄道吉日，在太阳出来之前带着男男女女挑着猪头，猪头上扎着一尺宽一丈长的红布，捆着大红花，拿着高烛高香来到海防林里的公子室，太阳一从海面上探出头，全村老小就开始祭拜海防林神，祈求保护，像信教徒一样的虔诚，祭拜后，从日出到日落，从日落到月出，通宵达旦载歌载舞，公子室里香火缭绕，几十年过去了，风雨未改。平日里，去海打鱼的人们在海防林里吃饭，都自觉地在海防林里留下一调羹饭一条鱼给海防林神，喝酒的也习惯地往沙上倒上一口酒，并口中念念有词，祈求安康。要是村里有人去世了，就葬在海坡脚，说是保护海防林神。连力雅三公都说，敬神得神携，敬人不相干。
      
      　　有一年十月的一天上午，暖暖的阳光照耀着万顷碧波的海面，海面上，摇船的、撒网的、摸螺的、踏浪的，组合成一幅动感的水墨画，金色的海岸上，拉网的，扛船的，说笑的，唱船歌的，亲和地杂合一起，一派热闹。忽然间，乌云密布，一条巨大的龙披着云雾从天上直奔下来，在半空卷起万丈海水，形成一条不规则的特大水柱直入云里，当时，正在拉网的力雅三公，立刻丢下洋车，大喊“龙吸水来了，龙吸水来了”！在场的人们便“扑通”一声跪倒沙滩上，朝着龙祭拜起来，大约过了半个钟头，龙便转了个弯，绕过太阳村，把太阳村旁的杏花村卷走了大半。杏花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子基本上被掀了个底朝天，牛羊也失踪了十来头，龙所过的地方，树木连根拔起。村里的老人都说，太阳村不论什么时候，都有潜龙和海防林神在保护着……于是，太阳村人也保护着这片海坡和海坡上茂盛的海防林，不允许他人对她半点亵渎。
      
      　　许多年过去了，富贵至今还依然记得，那是南方花红叶绿的三月的早上，早早地与李朝井、陈利一起来牵着自家的牛到太阳田洋，各自在一条田埂上互不相撞，牛津津有味地吃着田埂上青青的长长的春草，不时，还在田埂边顺口吃一两口青青的番薯藤。中午了，骄阳似火，火辣辣地晒得人直冒汗，人不敢抬头看太阳，怕眼睛着火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富贵眯着眼睛瞄了一下天空，太阳像个盆子，聚集着炙热的光，天瓦蓝瓦蓝的，高高的像个无边无际的锅盖，还飘着几朵白绒绒的云朵，看看自家的牛，原来左右腹部凹进去的地方已高高鼓起，便张开嗓子喊：“陈利——，朝井——，你们的牛吃饱了没有？”
      
      　　“饱了，你的呢？”陈利和李朝井不约而同地回答。
      　　“也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