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作者:李孟伦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83章/100章 | 上一节 | 下一节

“不是。我心里还没底。”
      　　“老婆，说不定是新媳妇怀孕——巴不得。”
      　　“我也不知怎么说好。”
      
      　　“树挪树死，人挪人活，你就不要窝在里面了，天生我才必有用，此处不留人，必有留人处，这里的空气最适合文人呼吸，别犹豫了，你先飞往香港，从香港转机飞过来吧，我会亲自去机场接你。”
      　　“谢谢！让我考虑一下。”
      　　“结婚的男人往往是这样，怕水土不服。”
      　　“东方与西方不一样啊。”
      　　“人啊，瞻前顾后，会丧失很多时机，你胆子大一点，推开你的柴扉走出来，你就发现，太阳是多么的鲜艳，阳光是多么的灿烂，外面的天空是多么的美丽。”
      
      　　“谢谢你鼓劲，我也很想看看西方的世界。”
      　　“这就对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真是的，你多大了，放心，有的是时间，只要你进取的锐气在就行；你说的‘夕阳’，在这里正是‘朝阳’呢，你整理一下心情，准备准备吧。”
      　　“好了，你生活怎么样？”
      
      　　“怎么说呢？”
      　　“怎么说都可以。”
      　　“现在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钱花，缺的是情感，缺的是身体的另一半，也许是遥远的，但我还是渴求，湿润的渴求，每天坐在清晨和黄昏里渴求。前年一个晚上的一个偶然机会，我的男人上天堂见上帝去了，剩下我只身带着女儿，每天出门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觉孤单，坐在自家偌大的厅里数着大把大把的票子，也掩饰不了内心的空虚，半夜里盖着厚重柔软的被褥，也盖不住内心的孤寒。你知道，女人的泉源不流水，男人就会渴死，女人要是得不到男人来保养、开发和滋润，女人的水库就会泄漏而日渐枯竭。不管从哪个部位来看，女人本身是超值的高品位的艺术品，要是没有中意的男人来欣赏来护爱，她就会日渐贬值，堕为赝品。但，我不想把身体抛给素昧平生的男人，即使是异国他乡……”
      
      　　“你说得非常通透，也非常感人。”
      　　“我说的是心里话。有一天，我坐在厅里，忽有一柱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罅隙射进来，就像男人绯红的身子，让我激动得颤抖了一阵子。”
      　　“你什么时候都年轻，情感丰富，有着少女的情怀。”
      　　“一把岁月了，我们都快奔四了，唯有对你才说说一下情怀，哈哈，不用说了，真羞羞人，我每天都向上帝祈祷。”
      　　“你会如愿的。”
      
      　　“托你吉言，我心向上帝。”
      　　“爱自己，就是爱上帝。”
      　　“是的，我只爱我自己。”
      　　“我确实想从心出发，爱我所爱。”
      　　“能这样想，多好！你有一个完整的家，换个环境吧，再崇高的殿堂，没有经济来支撑，它，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空中楼阁，你过来吧，在这里没有小人，只有友人，你可以快活地工作，自由自在地爱你的文学，编织你缪斯的梦，无忧无虑地爱你的妻子和儿子。”
      　　……
      　　已是夜深人静了，富贵坐在电脑前心潮澎湃。他不太熟练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咳嗽了两声，尽量掩饰着自己汹涌的心思，去还是不去，焦灼与激动交集一起，沉思片刻，然后走到窗前，凝望星空，仿佛听到了太平洋滚动的涛声，似乎看到了自由女神，头戴花冕，左手捧着《独立宣言》，右手高擎火炬，在自由岛上迎接自己的来临……
      
      　　这一夜，富贵失眠了。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家人的形象——妻子分娩时的痛苦和平日里默不作声的忙碌，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展现，出入厨房，进出市场，打理家务，善待亲人，帮扶朋友，与世无争，有条不紊地照理着自己的家，如今，要踏浪他乡，割不舍的是妻子，放不下的是孩子，牵挂的是母亲，还有祖父……家，自然地牵着富贵的心，成为松不开的情结；最让富贵难以入眠的是，想起了躺在海坡永远都没有醒过来的父亲，年复一年，风吹日晒，沙淹雨淋，泪不知不觉地从眼角边滑了下来，一滴一滴的，打湿了黑夜。望着窗外幽深的世界，富贵自言自语，博大的宇宙里，我不过是一个人，一粒微乎其微的微尘，能承担得这么多风风雨雨吗？可是，即使是一只蚂蚁，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也要有活的权力，尽可能发挥自己生存的能量，是不能随意被扼杀的！而我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要被人鞭死吗？！
      
      　　屋要人支，人要粮撑。一想到要付有关房子的钱，摸着羞涩的囊，富贵便黯然神伤，心灵深处不免隐隐发痛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活了！
      　　星期六的凌晨，鸟儿还在睡梦中享受着黎明前的宁静和温馨，富贵轻手轻脚地溜出门，又轻轻地把门带上，像一缕风，悄悄的，身上还挎着一个行李袋，下楼梯后，三步两步地回头看了看，好像要用自己的眼睛把这个家带走似的，恋恋不舍的眼神里，饱含着沉沉的爱意，就像夜幕一样厚重。许多年没有这个感觉了。
      　　富贵在院子的大门口拦了辆“的士”坐上，吩咐司机直奔美兰机场。一路上，富贵老看着窗外，一声不吭。到了机场，夜幕湿湿的，空气也是湿湿的，富贵深深吸了一口，抬头望着起飞直穿云天的飞机，只见飞机亮着灯一闪一闪的，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了妻子和孩子，想起了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路，脑子里一幕一幕地闪过，眼里掉下了泪……
      
      　　天刚蒙蒙亮，扬扬朦朦胧胧要起床尿尿，便翻了个身，嘟着可爱的小嘴喊“爸爸我急尿”，却没有回音，便随手摸了摸床头，还是摸不到，就起床走进大卧室，还是看不见爸爸，于是摇醒酣睡的丽娜，问：“妈妈，爸爸呢？”
      　　“爸爸昨晚不是跟你一起睡吗？”丽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扬扬挠了挠后脑勺，回味着枕着爸爸的手腕笑眯眯地入睡的样子，走回自己的睡房，拉亮灯光，还是没见，又跑进书房折回对丽娜说：“爸爸不见了。”
      　　“这么早，能去哪里？”丽娜心头咯噔了一下，忙问扬扬，“你爸不在书房？”
      　　“不在。”
      
      　　丽娜心里有些发毛，心想富贵每次出门都会道一声去向，今天怎么啦？于是，她起床走进书房拉亮了房里的灯，只见书桌上放着一封写给扬扬的信，慌忙喊道：“扬扬，爸爸给你的信。”
      　　“我的信？！”扬扬急促地走进书房，“妈妈，打开看看。”
      　　信封是土黄色的，没有封口，封面上写着“我的儿子扬扬亲启”，笔迹流丽，俊爽劲健。
      　　丽娜急忙打开信，轻声地念了起来——
      　　扬扬：
      　　我的儿子，你看到爸爸这封信的时候，爸爸也许在飞机上了，对不起！爸爸要越过太平洋，去人类想去的地方，也是爸爸多年前想去的地方，造一所房子，迎接你和妈妈的到来，这里，没有太多的风雨。爸爸爱你，也爱妈妈，爸爸不在的日子，你要乖乖听妈妈的话，爸爸不是一个很好的港湾，不能让你和妈妈避风遮雨，谁跟爸爸生活的人都是苦命人，妈妈是，你也是。我想，这方热土，既然不能容纳我融入，也许是我不适应融入，我只能远离它而去。也许是一年、三年，也许是十年、八年，也许……不过，爸爸会想你，也会想妈妈……同在地球村，我想，美国的月亮会跟家乡一样的圆一样的亮，相信爸爸，美国的月亮会照亮一些人的眼睛。
      
      　　扬扬，你是否记得，你三岁的时候，跟爸爸说过一句话“爸爸，我问你，我一闭上眼睛，就见到你，你知道为什么？”，爸爸当时没有回答，只是倒问你“你闭上眼睛，见到妈妈否？”你说“没有”，我问“为什么？”，你反而说，“是我问你问什么？”，我说“不知道。”你却眉飞色舞地说“真笨！我想你都不知道。”那一际，你让我感动得眼睛润湿了好几回。现在，爸爸要走了，一闭上眼睛，就见到你，还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