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李孟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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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说的是,这屋子不能住了,该修一修,改一改,免得人家取笑,”丽娜接过母亲的话柄,按照家里的实际,平和地说,“老三刚分配工作,积攒是没有的,主要看你老二与大哥,你们俩商量一下,怎么造就怎么造。我们作婶嫂的就看你俩兄弟了,每个人的手头都不宽松,大哥社会交际窄就出少一点,老二社会交际宽,就出多一点。”
“你老大哪有钱?盖房就看二叔了,等二叔盖好后让间房子给我们住就行了。”大嫂端着碗把啤酒满上,伸长脖子,酒碗一倾喝下了大半碗。
话一落地,谁都哑了。家里人都知道,大嫂打小是挑篮挑筐的生意人,算盘打得最响,从来不做蚀本生意。自从大哥把大嫂娶进这个家门到现在,富贵心里最清楚,大嫂就像她的五指一样,指指向手心,只为自己,从不付出,在家里没见过她向谁倒贴过。他人有什么感觉,她都无所谓。
富贵注视着忠正的眼睛,欲从大哥嘴里寻找答案,四眼对峙了一下,忠正不紧不慢不屑地说:“谁有钱谁造,我现在没钱。”
母亲放下筷子,离开饭桌,走进自己房子里,直掉眼泪。
“我也没钱,不过我可以借。”富贵涨红着脸说。
“你能借,你就搞。”
“我一个人从头到尾能付得了吗?”
“等我有钱的时候,我来盖吧,”兴旺生怕兄弟在餐桌上不欢而散,把酒杯举起来,忙说,“好,喝酒,喝酒。”
“我是担惊房子塌下来,被邻人取笑。你们兄弟不想盖,我更轻松。”丽娜微笑着说,话儿柔和,不带一丝火气:“现在,老三没房住,我们住的房子腾出来给老三就是了。”
吃完年饭,富贵带着妻子和儿子上十里外的岳母家拜年去了。兴旺开车,一路谈论着造房子的事情。
“大哥不像男人,什么时候都听老婆的,老婆说啥他就顺啥。前段时间他提出来要盖栋两层高的房子,现在又说不盖了。”丽娜心里窝着火:“大嫂也是出尔反尔,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要出钱盖房子,现在却反口了。”
“大哥大嫂什么时候不是这个样子,不是你跟二哥,这个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钱,他是有的,他自己买车拉客四年了,少都有三十万。”
“一分钱像个米筛大,我读书的时候是这样,到我要你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当时要不是亲戚朋友支持,我连大学都读不成,”富贵语气沉静地顿了一下,冷冷地说,“现在,他有钱没钱,我心里最清楚。”
“我读书跟工作,不是二嫂和你从头到尾一手携的话,我也没有今天。”
“这是应该的,我也知道大哥大嫂的钱攥得最紧,”丽娜的声音柔和中有些酸味,“我过门到现在,从来没发现他俩为这个家庭做过什么,都是私字当头为自己赚便宜,算盘打得比庙里的钟还响,这样生活有啥意思。”
“不要说了,只要他们过得好就行,他不盖我盖,只要他觉得良心好就行了。”
“良心好!你读大学的时候就不会伍角钱豆腐过一天了。”
富贵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缄默无语了。一触及大学读书的事,富贵的心就有些隐隐作痛……
一九九三年八月的一个上午,手拿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富贵,心里喜洋洋的。家里也一样,祝贺的亲戚来了满满两桌人,富贵拜了先人,就要起程去大学念书。大哥和大嫂当着兄弟与亲戚的面拿出一个信封,从信封里拿出厚厚一叠钱,说:“看,老二,你别怕没钱去读书,我准备好三千元钱给你。过两天你过三亚时,去我那里给你。”这时的大哥在三亚一家置业公司工作,老婆小孩也住三亚。
过了第二天,富贵要上大学,途经三亚,找大哥大嫂要三千元钱。大嫂却说“钱,没有了。”
“你前天在老家不是说要给我三千块钱读书吗?怎么现在又说没钱了呢?”
“人家中风肚疼来找我借钱看病,我能不借吗?我全借给人家了,一分钱都没有。”大嫂若无其事地说。
富贵怎么也想不到大嫂会狠到这种地步,好像自己在这个家里,在她的世界里,是个多余的人。当天夜晚,富贵一人走在三亚街头,秋风一阵一阵侵袭心头,冰冷冰冷的。街道上唯有自己一人,空荡荡的,宛若一只失落天涯的小鸭。一弯萧萧的斜月挂在天上,他恍恍惚惚流浪一夜,泪,无声滑落,亲情滑到冰点。在夜的尽头,富贵想了很多,自感生活是痛苦的,但不能痛苦地活着,因为活着本身就是幸福。后来,富贵咬着牙上门找亲戚朋友,西借东欠才勉强凑够钱上大学。
读大一那年春节除夕,一家人团聚一起。
“当大哥,还是当其他人家的大哥好。”大嫂冒出一句话。
富贵心里隐约感觉到什么。
兴旺纳闷地问:“大嫂,为什么人家的大哥好,我们的大哥不好呢?”
“人家的大哥没人累呗!”大嫂狠狠甩了弟弟一句。
“你的意思是我读大学会连累你们?我保证不拿你们一分钱把书读完,并且我毕业后自己找工作。”富贵按捺不住心头窝着的火,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正顺大嫂的心,大嫂放下手里的活把扫把靠在墙角边,笑着说:“这样最好。”
“现在是求人的时候,你就忍着点,这话不要说了。”二舅正好在家里,心疼地劝导富贵。
“他有本事嘛,哪求人?!”大哥蹦出一句。
在富贵眼里,现在的大哥已不是当年相依为命的大哥,现在的大哥是妻室裹足不前的大哥,大哥往日的形象已渐渐销弱。
“是,我求的是我自己,我求的是我的朋友,我绝不求你。富贵有亲朋,贫穷无兄弟。二舅,您瞧着,我绝不求他们。”说完这句话,富贵的眼里已闪泪光,心隐隐作痛,他知道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舅舅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富贵出口的话里包含着多大的代价。自己的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也就什么都没有说。
富贵的母亲,一边打扫卫生,一边落泪……
富贵说到做到,一步一步走过来,日子一天一天翻过去,个中滋味,酸甜苦辣外还杂糅些常人品尝不到的味儿,只有富贵在咀嚼吞咽。
富贵心里清楚,这个家能捱到今天的确不容易。年幼的大哥打小撑起这个家,一把泪一把汗为家庭奔波,开山种甘蔗,到水泥厂搬运石头,进糖厂榨过甘蔗,开采过石矿,做过食盐买卖,也做过尿素交易。只不过结婚成家后只顾自己的小家,没有虑及兄弟,有缘可理解。可是兄弟间的一些事情,却跟着老婆在人面前宣扬自己,为兄弟读书出路怎么出力,花了多少钱,讲得有首有尾。使富贵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然,大哥的形象在富贵的心目中是何等高大。当然,不管女人怎样,大哥在富贵的心里还是占有位置的,不过后来的形象比婚前矮了许多。
岁月留痕,有些事情抹也抹不掉。看开了,什么都无所谓。富贵时常跟朋友说,人不过几十年而已,不愉快的就让它过去,何必挂在心上让生命沉重呢?
盖幢房子,是富贵的一桩心愿。不仅是为了祖上,为了家庭,为了自己,为了世人的视线,给那些关爱自己欺负自己的人一个回答,更主要的是给自己对父亲的爱作为一丝慰藉。
“我一定要盖栋房子,我要重新要块地,自己盖栋像样的房子。”富贵单独要盖栋房子,一是虑及家庭,希望婶嫂祥和相处,最好没有什么话柄,二是虑及给子孙带来福荫,让兄弟能和睦相处,不是让兄弟日后为分房子引来不和。
“这样最好。”兴旺对自家人的思想最明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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