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作者:李孟伦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6章/100章 | 上一节 | 下一节

“阿正，快去捉只母鸡来，阿贵快些起火烧水杀鸡，”忠正母忙招呼着，“三位大人先坐着，我去勾几个丝瓜来给大家做菜。”
      
      　　“不用了，我请他俩在我家吃饭，他们都不肯，他们还得赶路回去。你还是照顾好两个孩子，然后把家里收拾打理一下。”孙佑母咧着嘴笑着说。
      　　“有啥没啥，先吃顿饭才走嘛。”
      　　“不用了，心领了，明天见。”陈书记和吴主任满脸就像绽开的葫芦花儿似的堆着笑容，走出了富贵家的大门。
      　　霞光悄悄地退隐了，月辉给村子带来了几分温馨，天上的星星也出来了，点着豆大的灯儿，眨着眼睛瞧着村子。妇女们听说天哥明日要回家，晚饭后都来到忠正的家里，和忠正母聊天，有的坐在松豆树下的凳子上，有的干脆扯些稻草垫在地上坐下来。女人坐在一块，口一张，话一开盖，你一言我一语，话儿就像煮开的饭一样沸腾起来，说的净是祝福的话儿，滔滔不绝。冬日里，农村的天有点冷，可是大家心里还是暖烘烘的。夜深了，村民觉得今夜浅浅的，忠正母倒觉得今夜好长好长。夜已三更，村民渐渐散去，忠正母待众人走后才闩上门儿，美滋滋地给将入睡的两个儿子盖好被单儿，才进屋子里面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想把今夜的月儿睡得甜甜的。可是，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
      
      　　听说父亲要回来了，佯睡的富贵和忠正激动得难以入眠，等母亲进了房间，两兄弟偷偷滑下床，蹑手蹑脚地走近中门，轻轻拿开门闩，悄悄溜到屋檐下，一阵风吹过来，富贵打了一个寒颤，说道：“哥，我怕鬼，我们坐在屋檐下等阿爹回来，好否？”
      　　“好。”
      　　富贵和忠正互相偎依地靠在门边上，屋子外散满了月亮的清辉。
      　　“哥，阿爹什么时候回到呢？”
      　　“月亮落了，太阳出来了，阿爹就回来了。”
      　　富贵和忠正直直地望着路口，又从茂密的树丫间盯着西走的月亮……
      
      　　“月亮落，太阳出……月亮落，太阳出……”富贵不停地念着，不知念了多长时间，睡在了忠正的怀里……
      　　“叭，叭叭——”
      　　吉普车清脆悦耳的喇叭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也划醒了村落飘散着泥香的梦。
      　　“小姜，快到了，快点！”望着路两旁熟悉的水田，天哥摇下车窗玻璃，来了个深呼吸，深深地吸着微风送来泥土芬芳的味儿，兴奋地拍了一下警卫的肩膀，说道，“这，就是我的村庄。”
      　　小姜加大了油门。
      
      　　“叭，叭叭——”
      　　村子迎着吉普车走来，近了，近了。村子依然，路道依然，房屋依然，一草一木依然，椰树、松树、海棠树，树树都比当年高大多了。阔别多年，面对故土，天哥倍感亲切，内心有说不出的激动。
      　　“走完这段路再拐个弯，就到我家了。”
      　　“叭——叭叭。”
      　　“忠正他爹回来了，忠正他爹回来了！”
      　　“我看到吉普车了，两辆，一前一后，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不知谁喊了起来，人们奔走相告，村里的气氛旋时像揭开盖的锅，沸腾起来。
      　　“忠正他爹回来了，忠正他爹回来了！”
      　　“天哥回来了，我们的天哥回来了！”
      　　一袋烟工夫，村民潮水般涌向村口。
      　　村子沸腾了……
      　　“天哥……天哥……”
      
      　　“忠正他爹……忠正他爹……”
      　　激动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天哥望着潮水般拥来的村民，感动得热泪盈眶，不断地招手、点头。
      　　天哥从吉普车上下来，走在车子的前头，高高的个头，身材魁梧，穿一身军装，腰上别一条宽大的棕色皮带，挂着两支手枪，头戴一顶军帽，帽上的红星闪闪发光，英俊威武，眼睛炯炯有神，加上他祥和的微笑，让人可亲可敬。
      　　“爹——爹——”富贵和忠正在公公的扶携下走来，声儿酸楚楚的，有些含泪，由远而近。
      　　人们都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通道，排成两面人墙。
      
      　　“爹——！”“爹！”
      　　“阿贵，阿正。”
      　　忠正他爹一个箭步向前，身子一蹲，张开双手，左手富贵右手忠正地抱起来，眼里噙着泪花，连连亲了孩子几下，激动地说：“我的孩子！长高了，都长高了，乖！母呢？”
      　　“在家里。”孩子争相应诺。
      　　战争让自己与家拉开了距离，战争让爱变得深沉，让仇恨变得刻骨，让思念变得烫红。阔别多年，今日探家，天哥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慰……
      
      　　“爹！”天哥含着热泪向父亲喊了一声。
      　　“哥儿，好样的！”忠正的公公慢慢地移步到忠正他爹跟前，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儿子的肩膀，正正地从头到脚打量着，端详着，然后拍了拍天哥的肩膀，噙着泪花，哽咽着说，“爹想死你了！——别说了，先回家。”
      　　看到一家人团聚，村民由衷地报以热烈的掌声，一阵接一阵。
      　　“爹，我也坐车。”
      　　“好。”天哥笑着用手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富贵的鼻子，把富贵放在自己坐的车位上，然后携着村老的手边走边嘘寒问暖。
      
      　　第二辆车上的三位官兵也从车上下来，跟在忠正他爹身后，向村民敬礼问候。
      　　富贵站在父亲坐的车位上，左手抓着扶手，右手学着相片上父亲的样子敬礼，逗得大家开心欢笑。有几个小孩在力雅三公的带动下，坐在后一辆吉普车里。大部分村民是第一次见到吉普车，稀奇地跟在车子的两旁，不时用手摸一摸……
      　　天哥要到家了，忠正母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多日来的思念和今日的惊喜交融一起，眼睛已是林黛玉的眼睛，泪汪汪的像黄河决堤般洗着脸，打扫庭院，从庭内到庭外，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松豆树下的叶子都收拾得不见踪影……
      　　县里的李县长来了，公社的张书记来了，村里的陈主任来了，民兵营长带着民兵也来了。富贵的爷爷、外婆、舅舅等亲戚也来了，附近的村干部和邻村的民兵也来了，祝贺的，看望的，搬桌子椅子凳子的，挑水的，烧火的，磨刀的，坐着的，站着的，场面好不热闹。猪叫了，鸡叫了，狗也吠了，牛也牵来了，比过大年的气氛还要浓烈还要派场，是太阳这个村子有史以来头一回。
      
      　　叙谈中，天哥讲述了当年纸老虎美帝国主义，讲述了从南京楼上惨败到台湾孤岛的国民党，讲述了部队南征北战，奋勇杀敌，血洗沙场的壮烈场面。他卷起右裤管，指着膝盖上的伤疤，说“当时我骑着战马指挥作战，被敌人的弹片飞中，我从马上掀了下来，是警卫小姜背着我脱险的。”天哥拍了一下小姜的肩膀，微笑着，接着拍着膝盖说“现在腿没问题了，行走如故，还能上前线。”
      
      　　姜警卫颔首微笑地说：“那次我背你，还立了功呢。”
      　　随来的警卫和部下你一语我一言地叙述军委领导如何重视他们的部队，如何接见部队全体指战员，如何亲手授予天哥军衔功勋章。
      　　村民们听得紧张又兴奋。
      　　“呃，不说了，部队的事改日再聊吧，现在我们村生产怎么样？”天哥问询乡亲。
      　　“简短地说，一批二斗三带头，”孙佑母兴奋地回答，“日干三刻夜加一班。”
      　　“哥啊，你不知呀，人民公社好，边吃饭边看电影，”力雅三公蹲在地上，拿着一把竹烟筒抽，慢条斯理地说，“搞大跃进，想不到俺三爹一口好端端的饭锅一‘跃’成了灰烬，现在想吃顿饭，用个土罐来煮，比以往要花不少柴火才熟，唉。”
      
      　　“吃得满满牙的，乱瞎说。”孙佑母说道。
      　　“我哪里瞎说？”
      　　“你不承认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
      　　“我没说现在的生活不比以前好，不过我说的是事实。”
      　　“毛主席说过‘多言何益’，你要老老实实地干，三爹，你什么时候的话都比人家多。”孙佑母虎起眼睛瞪着力雅三爹。
      　　“难道讲话也长尾巴吗？！”力雅三爹的声音有些粗沉，并且掺些酸楚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