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作者:李孟伦 | TXT小说下载 | 返回目录:7章/100章 | 上一节 | 下一节

“长尾巴，长尾巴，三公长尾巴了……”三五个孩子拿着竹枝木棍子互相戏赶着，喊道，“三公长尾巴了，三公长尾巴了……”
      　　“九斤垦荒种几棵芒果树，你说他是资本主义尾巴，朝春爹养了十来只鸭，你说他是自由化，我既无种树又不养鸭，我长什么资本主义尾巴。我世代贫农，还说我吃得满满牙的。”力雅三爹脸红耳赤地辩护着，“不分青红皂白，不说你才好嘞。”
      　　天哥和战友认真地听着，有些沉思。
      　　“九斤捡了仙人掌围了三分坡地，种几棵芒果和石榴，大家摘来吃，人家都认定九斤在搞自由化，长资本主义尾巴，三天两头把他和朝春爹抓来批斗。这几天，听说九斤已经病倒了，他种的那几棵果树，前些日子被台风打断了树枝。今日锅里的鸭子是朝春爹养的。”忠正的公公手里端着竹烟筒，边抽烟丝边说。
      　　“不说了，只要不脱离群众就好。团结就是力量，大家鼓足干劲，力争上游，把我们村的生产抓好。”天哥说着，同时好像要寻找谁似的环顾了一下，问道：“朝春二爹呢？”
      
      　　“他脚拇头前天踢着石头，流血，还没好，他跟我说，等晚饭后，他才过来看哥兄。”李开发忙应道。
      　　“哈……哈，他怕在这吃鸭踢到石头，”忠正的公公朗笑着，“我去请他过来一块吃饭就是了。”
      　　“草包二爹呢？他还在外村学校教书吗？”
      　　“哎，想不到，人斯斯文的，去年，他在学校下课后辅导一位女学生，就强迫学生脱衣服……哎，搞得被人家发现后召集村里人赶来抓住了他，非要他跟学生、学校与学生家长有个交代，否则就批斗他，想不到第二天他就在新村学校的树上上吊了……”力雅三公边说边用双手相互比划着。
      　　“啊，二爹在家里是个好人，没想到呀，可惜，可惜，他二婶也好吧，我明天给他上炷香。”
      　　“别说了，他是好人?他要是好人的话当初就不会把他从我们太阳小学调到外村去了呀，还说他是‘好人’，‘好人’是怎么界定的嘛，老人说‘人呢三岁看大’，啥意思？就是从他小时候的品行就可以看出他长大后的大概，此话不假，狗永远改变不了吃屎的本性，——你那草包二爹呀打小就是爱摸女人的奶，哪个女人抱他，他第一个动作就是把手伸到女人的胸部抓着不放，还眯起眼睛佯装着睡觉似的躺在怀里，村里面哪个抱过他的没给他摸过，二十岁了还抱着母亲睡觉，哪有像他这样的？另外，在村里头，他手脚是最灵活的一个，连你祖上给你奶奶订婚的玉镯放在柜子里，用几层红布包住，他都能偷得到，拿出来卖给何文公，他啊，小小年纪时，胆子已不小啊。”
      
      　　“你怎么知道？”天哥问道。
      　　“当年有个搞收藏的人来我们村子里转悠，何文公拿出一个翡翠玉镯，收藏的人说那玉镯是御上品，出了个好价钱给了何文公，就把玉镯拿走了，当时我在场。收藏的人走后，我就问何文公玉镯是从哪来的，他亲口告诉我，说是草包他二爹偷你奶奶的。”
      　　“我奶奶知道否？”
      　　“怎么不知道，隔了些日子后，草包二爹三更半夜又去偷你奶奶的玉簪，没想到被你奶奶逮住，一问就全问出来了，气得你公公把草包爹吊在村口的松树上，用稻草烧火熏了两天才放下来，我还跟着你公公去何文公家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村里的老人都知道这件事，你公还说那玉镯价值连城，不是一般的玉镯。”
      　　“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天哥说。
      
      　　“日子不用翻就过去了，可是有些事是翻不过去的。”
      　　“哎，草包二爹人都走了，何必跟他过不去。”
      　　“三爹不是要跟他过不去，人跟其他事物一样，都是有根有种的，什么树长什么果。”力雅三公愤愤地说，“我是看不习惯他这种人的作风，既然他这样，他的子孙也会这样，这是根与系的关系，我想他的根长了肿瘤，日后，他的系也会长肿瘤的，你想割也割不断的！”
      　　“唉，不说了，不说了。”
      　　“好，三爹不说了，来，上菜了，喝酒。”力雅三公忙招呼村民一块坐上桌。
      　　“阿正母，你招呼大家跟小孩都一起上桌吃饭吧，等大家吃饭后，你把箱子里的十三蓝分给大家当手镯、脚圈什么的，作个纪念。”天哥吩咐忠正母。
      　　“好，你们先喝酒吧，菜，差不多煮好了，等一下我们就吃。”忠正母一边切鱼，一边应诺。
      　　村民开心地围着餐桌坐得满满的。
      
      　　南国的天空，气爽风清，几朵棉花般的白云惬意地依偎在湛蓝的天上，十三只白色的信鸽子在富贵家的草屋上“咕咕……咕咕”地亲昵着，似乎在谈论主人归来的心情。富贵独自坐在一棵高大的榕树底的虬根上，拿着父亲的英雄勋章，翻着父亲的相册，欣赏着父亲的相片，一只大黄狗蹲在富贵的身旁不时地伸出舌头，舔着富贵的脸。几棵松豆树下，村民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口我一口，你一碗我一碗，喝得脸像开了花儿似的，醉馨馨的，喝得太阳的脸红红的，醉倒在西山后头，村里的孩子在富贵家里嬉闹着，妇女噙着感动的泪抚摩着手里的十三蓝，男人豪情地端着酒碗谈笑着，碗碗都是满满的乡情，深沉又厚重，有的端不起，醉倒在太阳背后……
      
      　　不知何时，月儿爬上树梢，悄悄的，好像在聆听富贵一家的谈话……
      　　“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忠正母愣愣地瞧着天哥。
      　　“我这次回来，是想带你和孩子一块回部队。”
      　　“我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好不容易，一家人才坐一起，现在，又说要走。”忠正母一听，一肚子苦水不知往哪倒好，便哽咽起来。
      　　“这是部队要求。”
      
      　　“退一千步，我和孩子暂且不说，父亲呢？谁来管?!父亲一手把你拉大，现在——，又有病在身，动不动就胃出血，没有兄弟姐妹来照顾，你能忍心撇下？！你也不想想在家尽点孝道？！你一走，世人怎么看你？！”
      　　“放心，你去吧，阿爹老了，你不用管，”看到天哥犯难的样子，天哥他爹忍痛地说道，“军令如山，阿爹会照顾自己的。”
      　　“爹，你不要骗自己，你一病起来，水都喝不上一口，别说照顾自己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呢？！”忠正母说着，泪夺眶而出，“不管怎样，我死都不去，他要是不要这个家了，他要去就自己去！”
      　　“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你就不要为难天哥了，男儿志在四方，随他的好，你和孩子陪他一起去吧，这是好事！阿爹老了，人总有两腿伸直的时候，叶落归根，爹的日子有多少，爹是知道的，你们放心走吧。”
      　　“这么多年过来了，他不要这个家，我要这个家。”
      　　“人啊，生死都是偶然，心放开一点，我一把年纪了，不在乎生也不在乎死，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只要心中有爹就行了，爹不怪你们，爹也会想你们的。”
      　　“爹，你不要说了，我不准他去。”
      
      　　“这是好事，是我李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没国哪有家，古来忠孝难全，你就让天哥带你和孩子去吧。”
      　　“家不在，国怎成！您不在，他从哪来？！”
      　　“知儿莫如父，我作为父亲的，我儿子的孝心我是最明白的，孩子，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就足够了，这样，不管我们身隔多远，都是近的，如果我们心里谁都没装谁，即使天天在一起时时在一起，也是远的。”
      　　“做儿子的，就要尽儿子的责任！”忠正母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两个核桃似地瞪着天哥。
      　　“爹，我对不起您！”
      　　“傻儿子，你能有今天，算我们祖坟冒青烟了，大丈夫，要站高看远，顾大家，别恋小家。”公公的神情非常严肃。
      　　“你想一下，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忠正母一听到公公说到家，鼻子酸酸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哽咽着说道，“孩子是我自己一个人一泡屎一泡尿拉扯着，你当爹当丈夫的，做过什么，现在回来又说要走。”